初六日別霞光,從山坑向丞相原下七裏,至白沙嶺,霞光複至。因餘欲觀牌樓石,恐白沙庵無指者,追來為導。遂同上嶺,指嶺右隔坡,有石叢立,下分上並,即牌樓石也。餘欲逾坑溯澗,直造其下。僧謂:“棘迷路絕,必不能行。若從坑直下丞相原,不必複上此嶺;若欲從仙燈而往,不若即由此嶺東向。”餘從之,循嶺脊行。嶺橫亙天都、蓮花之北,狹甚,旁不容足,南北皆崇峰夾映。嶺盡北下,仰瞻右峰羅漢石,圓頭禿頂,儼然二僧也。下至坑中,逾澗以上,共四裏,登仙燈洞。洞南向,正對天都之陰。僧架閣連板於外,而內猶穹然,天趣未盡刊也。複南下三裏,過丞相原,山間一夾地耳。其庵頗整,四顧無奇,竟不入。複南向循山腰行,五裏,漸下。澗中泉聲沸然,從石間九級下瀉,每級一下有潭淵碧,所謂九龍潭也。黃山無懸流飛瀑,惟此耳。又下五裏,過苦竹灘,轉循太平縣路,向東北行。
“今譯”
戊午年九月初三日。我從白嶽山榔梅庵出來,到桃源橋。順著小橋右側下山,路很陡,就是上次去黃山所走的路。行程七十裏,在江村住宿。
初四日。行十五裏,到湯口。又走五裏,到達湯寺,在湯池沐浴。我手拄拐杖麵對著殊砂庵攀登。十裏,登上黃泥岡。剛才雲霧籠罩的群峰漸漸顯露出來,也漸漸在我腳下。轉進石門,從天都峰側麵穿越而下,天都、蓮花兩座峰頂,都秀麗地聳立在空中。路邊有一條岔路往東延伸,我上次遊山時沒走過此路,於是往前順岔路直上,幾乎到達天都峰側麵。又北上,在石縫中穿行。片片石峰夾路而立,小徑在石峰之間彎來轉去,阻塞的地方被鑿開,陡峭的地方修有石級,斷裂的地方搭上木橋,懸空的地方安置梯子連接。往下俯瞰,壑穀峻峭、陰森恐怖,楓樹和鬆樹相互夾雜,五彩繽紛、燦爛得像圖畫、錦繡一樣。想到黃山應是生平所見的奇景,卻還有如此奇異的景致,上次沒能探尋,真是慚愧啊!
這時仆人都因山路險阻而落在後麵,我也停下來不再朝上走;但一路的奇景,不知不覺地吸引我獨自前往。登上峰頂後,一座寺廟如飛鳥張翅,叫“文殊院”,也是我前年想到而未到的地方。左依天都峰,右挨蓮花峰,背靠玉屏峰,蓮花、天都兩側的秀美山色,近得似乎可以伸手攬住。環顧四周,這些奇特的山峰高低不同,錯落排列著,壑穀眾多且縱橫交叉,真是黃山絕妙勝景的所在。如果不是第二次來,哪會知道黃山竟有如此奇妙的景色呢?在峰頂巧遇雲遊僧人澄源,於是遊興高漲。過了中午,仆人們才趕到。我站在文殊院前,指點著天都、蓮花兩峰。庵中僧人說:“天都峰雖然離得近,卻沒有路上去;蓮花峰有路上去,路程卻很遠。隻宜從近處觀賞天都峰,明天攀登蓮花峰。”我不聽,決心遊覽天都峰。和澄源、仆人等一起從原路下到峽穀。在天都峰側順著流石蜿蜒而上。我們抓住荊棘,越過石堆,爬過陡峭的山崖。每當遇到手腳無著落之處,必是澄源先爬上去再伸手拉我。想到上去已經如此艱難,那怎麼下來呢?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曆經千辛萬苦,終於登上了天都峰頂。隻見一塊數十丈的岩石高聳著,澄源在岩石旁邊找到了石級,便扶持我攀上去。周圍萬座山峰無一不低伏在腳下,唯獨蓮花峰能與之對衡。此時濃霧忽起忽止,每當一陣濃霧飄來,就是對麵也看不見。眺望蓮花諸峰,大多籠罩在雲霧之中。隻有在天都峰上,我走到前麵,雲霧就落在身後;我到右側,雲霧便從左側升起。山頂上鬆樹橫枝彎曲、主幹挺拔;柏樹的枝幹雖然粗如手臂,卻全都平貼在岩石上,像苔蘚一樣。山高風大,霧氣來去不定。往下看,群峰有時露出碧綠色的尖頂,有時又淹沒在銀色的雲海中。再眺望山下,則陽光明媚,真是另外一個世界。夜色漸漸臨近,於是下山。我們坐在地上,腳向前伸著,手在後扣著地麵,就這樣往下滑行。滑到最險要的地方,澄源便肩手並用地接住我。穿過驚險地段,下到山坳時,暮色已經降臨。又順著峽穀越過棧道上去,到文殊院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