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遊黃山日記(2 / 3)

初九日逾午少霽。庵僧慈明,甚誇西南一帶峰岫不減石筍矼,有“禿顱朝天”、“達摩麵壁”諸名。餘拉潯陽蹈亂流至壑中,北向即翠微諸巒,南向即丹台諸塢,大抵可與獅峰競駕,未得比肩石筍也。雨踵至,急返庵。

初十日晨,雨如注,午少停。策杖二裏,過飛來峰,此平天矼之西北嶺也。其陽塢中,峰壁森峭,正與丹台環繞。二裏,抵台。一峰西垂,頂頗平伏。三麵壁翠合遝,前一小蜂起塢中,其外則翠微峰、三海門蹄股拱峙。登眺久之。東南一裏,繞出平天矼下。雨複大至,急下天門。兩崖隘肩,崖額飛泉,俱從人頂潑下。出天門,危崖懸疊,路緣崖半,比後海一帶森蜂峭壁,又轉一境。“海螺石”即在崖旁,宛轉酷肖,來時忽不及察,今行雨中,頗稔其異,詢之始知。已趨大悲庵,由其旁複趨一庵,宿悟空上人處。

十一日上百步雲梯。梯磴插天,足趾及腮,而磴石傾側含岈,兀兀欲動,前下時以雪掩其險,至此骨意俱悚。上雲梯,即登蓮花峰道。又下轉,由峰側而入,即文殊院、蓮花洞道也。以雨不止,乃下山,入湯院,複浴。由湯口出,二十裏抵芳村,十五裏抵東潭,溪漲不能渡而止。黃山之流,如鬆穀、焦村,俱北出太平;即南流如湯口,亦北轉太平入江;惟湯口西有流,至芳村而巨,南趨岩鎮,至府西北與績溪會。

“今譯”

初二日。我從白嶽山下來,走十裏,順著山腳向西,抵達南溪橋。渡過大溪,順著別溪水,再沿著山腳向北走。又走十裏,隻見眼前兩山十分陡峭,像兩扇逼近的石門,溪水至此為它所束。越過兩山向下走,眼前田疇平坦且寬廣。走二十裏,就是豬坑。從小路攀登虎嶺,道路非常險峻。走十裏,到達虎嶺。又走五裏,越過虎嶺山麓。向北看,黃山的各座山峰,如片片山石,似乎可以撿拾起來一樣。又走三裏,就是古樓坳。溪麵寬闊,溪水暴漲又沒有橋梁,木片遍布整條溪水,赤足涉過溪水很艱難。過二裏後,在高橋歇宿。

初三日。隨樵夫一同前行,走了很久,越過兩座山嶺。下山後又爬上另一座山,又越過一座山嶺。兩座山嶺都很險峻,叫“雙嶺”。總共走了十五裏,經過江村。再走二十裏,到達湯口,是香溪、溫泉各條溪水流出的地方。踅轉方向進入山中,溯著溪水上山,雪深足可埋沒腳趾。走五裏後,抵達祥符寺。溫泉就在隔溪,於是大家解衣脫鞋到溫水池裏洗澡。溫泉池前臨溪水,後倚岩壁,三麵都用石頭鑲砌,上麵環架的石條像橋一樣。溫泉水深三尺,當時冬寒未盡,溫暖的水氣向上蒸騰,水泡從池底汩汩冒出,氣味很是清香。黃貞父說黃山的溫泉不及盤山的好,是因為湯口、焦村是交通孔道,來洗浴的人太多太雜。洗浴完畢,返回祥符寺。揮印和尚帶引我們登山去蓮花庵,踏著積雪、順著山澗上山。澗水三次轉彎,下流注入深潭中,叫“白龍潭”;再往上,山澗水在石間的涵洞停歇,那涵洞叫“丹井”;丹井旁有石頭突起,叫“藥臼”、“藥銚”。溪水宛轉前行,四周群峰環繞,樹林與山石相互掩映。在這樣的景致中走了一裏路,找到一座寺庵,印我和尚因他事外出,我們不能進入庵堂歇憩。隻見庵堂中的香爐、鍾鼓架,都是用天然的古樹根雕刻而成。於是返回祥符寺住宿。

初四日。整天枯坐,聽雪滑落的聲音。

初五日。陰雲,天氣非常惡劣,我強迫自己睡在床上到中午才起來。揮印和尚說慈光寺很近,叫他的徒弟帶引我們去遊覽。經過溫泉池,仰身見一山崖,其中懸著艱險的小道,小道兩旁傾瀉而下的泉水像雪白的絹匹。我從這裏攀登上去,泉水的閃光與雲氣,在衣襟前後繚繞。後轉向右走,看見茅草寺庵上上下下,磬鈸的聲音與嫋嫋而起的香煙,穿越石頭散發出來,這就是“慈光寺”。慈光寺舊名“珠砂庵”。和尚對我說:“通往山頂上的各處靜室的道路被積雪封閉已兩個月了。今早派人去送糧食,因半山腰積雪有半人厚,無法通過而返回。”我的興致頓時大減,就從大道走了二裏路下山,回到住所,拉過棉被倒頭便睡。

初六日。天色晴朗。尋覓到一位向導,各自拿著竹杖上山,經過慈光寺。從左麵向上攀登,石峰環繞相夾,其中的石級被積雪覆蓋掩平,一眼望去如同白玉。稀疏的樹木披滿白茸茸的雪花,仰望黃山群峰盤根錯節,唯獨天都峰巍然挺立於群峰之上。往上走數裏,石級越來越險峻,積雪越來越深,那些背陰的地方雪已凍結成冰,堅硬而溜滑,不能行走。我獨自一人前進,拿著竹杖鑿冰,挖出一個孔洞放置前腳,再鑿一個孔洞,以移動後腳。同行的人都用這一方法得以前行。往上走到平岡,看見蓮花峰、雲門峰諸峰爭奇競秀,像是天都峰的護衛。從這裏進去,無論是極陡峭的山,或是高峻的石崖上,全都有怪異的鬆樹懸空盤結,高的不超過一丈,矮的僅有幾寸,平頂上的鬆樹鬆針很短,盤根錯節而枝幹彎曲如虯,越短粗的年歲越大,越矮小的越是怪異,想不到這奇山中竟有如此奇物嗬!在奇鬆怪石交相輝映間,一群和尚仿佛從天而降,慢慢向我們走來,都合掌說:“我們被雪阻隔在山中已三個月,現在因為尋覓糧食勉強走到這裏。諸位為什麼上山呢?”又說:“我們前海各庵的僧人,都已下山,後海的山路尚未通行,隻有蓮花洞的路可以走。”後來,我們就從天都峰側麵攀援而上,穿過山峰縫隙下山,向東轉就是去蓮花洞的路了。我急切地想觀賞光明頂、石筍矼的勝景,於是順著蓮花峰向北走。上上下下好幾次,到達天門。天門兩邊有刀削般陡直的石壁相夾,中間僅能摩肩而行,高則數十丈,仰麵向上觀看,陰森得令人毛骨悚然。天門內積雪更深,鑿出冰洞向上攀登,走過這裏就到平頂,就是前海了。從這裏再登上一峰,到達平天矼。平天矼上獨聳而突兀的地方,是“光明頂”。從平天矼向下走,就是後海了。平天矼的南麵是前海,北麵是後海,是最高的地方,四麵都是險峻的凹地,唯獨這裏猶如平地。前海的前麵,天都、蓮花兩座山峰最高峻,南麵屬於徽州府的歙縣,北麵屬於寧國府的太平縣。

我到平天矼時,很想登上光明頂。走了三十裏的山路,肚子很餓,於是走進平天矼後麵的一座庵裏。庵裏的和尚都坐在石頭上,麵朝南。主持和尚叫智空,看見我們麵露饑色,便用稀飯款待。並且說:“剛出來的太陽太明亮,恐怕晴不了幾天。”於是指著一位和尚對我說:“徐公如果有餘力,可以先登覽光明頂後再吃中飯,那麼今天還可以抵達石筍矼,晚上在這位禪師處歇宿。”我照他說的登上光明頂,隻見天都、蓮花兩峰在前方並肩而立,翠微、三海門在後麵環繞,向下鳥瞰,極陡峭的山崖和峻峭的山嶺,羅列於大山塢中,那就是“丞相原”了。光明頂前有一巨石,低伏一段後又重新峙立,好像中斷了一樣,孤獨地懸空在山塢中,石上有怪異的鬆樹盤根錯節地覆蓋著。我側身攀上巨石,坐下,潯陽叔翁則坐在光明頂上與我相對,各自誇讚這絕美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