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年左右的養精蓄銳,按石魯的意思是掃清了外圍,他終於揮舞起如椽的大筆,開始攻堅戰了。
攻堅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大回合,便是規模空前的巨製曆史畫《東渡》。
我有幸於一九六四年在西安“陝西展覽館”見到過這幅宏幅原作。當時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大,幾乎整整占了正麵一壁牆,真大極了!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宏偉的國畫。
《東渡》兩邊好像還有趙望雲先生的兩幅山水畫(也可能是趙望雲、羅銘各一幅)。那兩幅丈餘豎幅按說也是夠可以的了,然而和這《東渡》並掛在一起,竟被反襯得那樣瘦小,顯得有些不協調,往往被觀者忽略了。
這幅《東渡》,自我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被它震撼人心的磅礴氣勢征服了,二十年來再也不能忘記,不知和多少人談到過它。至今一提起,仍還激動不已,馬上想起那自天而降的滔滔黃河,赭紅色的河水像是要翻旋而起,從畫麵上瀉下來一樣,那一個個天神般的船工,用彩墨滾出來的粗壯臂膀,是何等雄渾有力,那挺立船頭的主席,神采奕奕,栩栩如生。通天達地的是隻船頭,像一根中流砥柱,抵擋了咆哮的黃河,更有那珠聯璧合的《滿江紅》詞:電奔雷擊從天降……
我不知在這幅畫前盤旋了多久,也不知轉了幾圈又轉到它的麵前,我不能想象那是怎樣畫出來的,我更不能想象畫這畫的作者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位不相識的同誌告訴我,廳前剛進來的那位就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聞名內外的畫家、《東渡》的製作者石魯。他風度瀟灑,充滿著自信,出於敬畏,我終於未敢搭言,多少年後閑談中談及此事,他還笑我膽小,讓虛名嚇住了。
這幅《東渡》不僅主題深刻,在表現形式上也有新的追求。他不用傳統的勾線方法,而從厚重的色彩,金石味極濃的筆觸表現人物。他追求漢代石刻的趣味,希望把人物刻畫得結實有力。尤其是毛主席的頭像,他試畫了不下幾十次,最後才正式落墨。後來他畫了一幅大寫意的主席側畫像,遠看非常逼真傳神,麵部呈現赫紅色,近看則肌肉起伏,全部使用中國畫的“皴法”描繪的,和一般以素描為基調的畫法截然不同,顯然完全可以納入民族繪畫的體係中。十年磨一劍,這種表現方法來之何易!
石魯畫這畫時,正患著嚴重的肝炎,身體十分虛弱。他將全部心思投入到創作中,一切都無法顧及了。盡管他對黃土高原,對陝北人民,對黃河已經相當熟悉,但是為了創作《東渡》還是拖病到陝北佳縣體驗生活,畫寫生。待到他正式動手之後,便每天把自己關在畫室裏,連吃飯也是頓頓送進去。當時陝西省委宣傳部部長去看望他,他也隻是堵在畫室外麵寒暄了幾句,就把客人打發走了。
那樣大的畫,每天他帶著病痛翻上翻下,可以想見,該是怎樣的艱辛。但既不讓人打擾,也不讓人幫忙。畫累了堅持不住就躺在沙發上歇一會兒,正當他日夜兼程精心趕繪《東渡》的時候,突然傳來他的《轉戰陝北》從軍博陳列廳被取下來的消息。緊接著莫須有的罪名一股腦砸下來,說他把主席畫在懸崖上,是“走投無路”呀,“懸崖勒馬”呀!說主席孤單一人是“沒有革命群眾”呀,誣蔑偉大領袖啊……指鹿為馬,棍棒橫飛。不久,剛剛發行的《石魯畫集》也在一夜之間下令收回了。巨大的打擊,使石魯苦痛難言,但他還是咬著牙完成了《東渡》的掃尾工程。
不料《東渡》的命運並不比《轉戰陝北》好,又一堆誣蔑毛主席的罪名飛來了。說他把領袖畫得像“土匪”,說他把船頭畫成了“朽木頭”……接二連三的天外橫禍,一頂又一頂“反毛主席的大帽子,作為一個赤心耿耿的革命者、藝術家,精神上受到強烈刺激,再也無法忍受了!他突然病情惡化,住了半年多醫院,從那以後,一蹶不振,悲慘的噩運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
山雨欲來風滿樓。隨後就是文化大革命,動亂的漩渦把他卷進了更黑暗的深淵。
聽一位朋友講,後來他還見到《東渡》那張畫,在美協造反派司令部被當作頭頭們的牆頭壁紙,畫上麵甩的墨汁也有,鋼筆水也有,記得電話號碼也有……再後來,就不知怎的不明去向了。
這畫也許早已毀滅消失,也許被人分割成無數小的畫塊,究竟是個怎樣的結果,抑或是像它的作者石魯一樣將永遠是個謎。(未完待續)
(責編:魏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