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魯傳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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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閻正

重返“聖地”

清清的延河在這兒拐個彎,走了,把一個夢丟在了它的臂彎裏……

一九六一年,石魯重返延安“聖地”,來到了延河這個小轉彎處。這是他曾經畫過模特兒的地方,他曾經有過無數歡樂的地方,他是來尋找那個丟失了的青年時代——一個甜美的夢。

人的記憶是那樣的玄妙,很多很多好像已經忘懷了的往事,竟能在站到往事發生的舊地,一刹那間盡都從眼前顯現出來,清晰的仿佛是隻隔了一個上午和一個下午,人的年齡也會突然地發生變幻,當然也要在這種特殊時刻,驟然變小,變回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前……

石魯驀地消失了往日的威嚴,他一到河邊就打起滾來,連喊:“美極了,美極了!”他忘記還有隨行的其他人,隻管自顧自地脫掉外衣,撲到了河裏,他高聲叫著,亂七八糟的姿勢遊著,既不是“自由式”,也不是“狗刨式”,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與這河水親近了,那失態的舉動,竟使不知底細的同誌難以相信他就是堂堂的陝西美協副主席、著名的畫家石魯。

水可以使人安靜,洗過澡以後,石魯的情緒平穩下來,他無憂無慮地躺在河邊,享受著太陽的溫暖。

他抬眼四望,天,湛藍湛藍的,塬坡,金黃金黃的,這固有的色彩被陽光和諧的融合在一起,配上那山頭仰麵向天的白馬,使人心曠神怡,忘乎所以。

河邊一匹棗紅馬長嘯一聲,山頂那批白馬也像風似的跑了下來。

石魯對身旁的毛擠了擠眼睛說:“你看著沒,動物也和人一樣,公馬一叫,母馬就到,山下這位一招呼,山頂上的情人就下來了。”

大家聽著石魯詼諧的話,看到白馬紅馬的親熱勁兒,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歡暢的白天過於短促,謐靜的夜接過了班。

同來的人們早早安歇了,每個人都“各自為政”地去做著他們各自歡樂的夢。

石魯決舍不得用那個睡夢來消耗掉珍貴的時間,他獨自一人又走出窯洞,走下塬坡,來到了延水河邊。

一個人最好,沒有任何幹擾,想走到哪就走到哪,想回憶什麼就回憶什麼,此時不需要話語,一星半點的話都將打亂這妙不可言的肅寂。不過這幽境還需要由它的涉足者決定,不需要話語,不等於不需要歌聲。延安時代的歌都忘了沒有?石魯漸漸想起當年學過的那麼多歌,真該死!這麼多年也沒有再得閑抽空唱過,整日開會、奔波、創作,都快忘了“本”。如今舊地重遊,正好可以複習複習。他開始小聲哼哼了,哼了兩首之後,總覺得不來勁,不是當年那個味,唱歌哪能像狗擠住頭一樣,於是他聲音放大了一點,再唱一會,音度隨之加高,唱到最後,真的回複了當年的演唱水平,幹脆又扯著嗓子喊起來,隻是這歌聲不再有年青時的稚氣,變得渾厚、粗獷,像他的畫一樣了。

到底還是石魯,那腦子的靈性超過常人,他一口氣把延安當年所有學過的歌,統統唱了一遍,當然還有那些《高樓萬丈平地起》《解放區的天》……即使偶爾有幾句歌詞記不太準,他也能現編隨唱,囫圇吞棗地唱完,反正還是“高粱地裏的戲”,用不著考慮演出效果。

不過石魯到底還是疏忽了,他忘了白天黑夜不一樣,夜深人靜,聲音傳得非常遠,他一放聲不打緊,把早已進入夢境的夥計們又聒噪回來,大家無可奈何地聽著石魯的“個人獨唱晚會”,而這種“晚會”比“烏蘭牧騎”還“烏蘭牧騎”,因為沒有報幕和伴奏,一切演出的零碎羅嗦都沒有,隨心所欲地說不清唱到哪,使聽者都應接不暇。

一個同誌悄悄地問身旁的人:“石魯今晚怎麼了?要考音樂學院嗎?”

此言差矣,他們隻耳聞卻未眼見,他們不知道這位演唱者並非“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在“音樂會”的進行中,已經掏出了畫筆,趁著星月下河水泛起的光亮,對著隔岸亮起的窯洞燈火,在畫著他的寫生。他沒有考“聲樂係”的打算,他是想著在美術領域行進的路上,又朝前跨了一步。

一個月以後,回到西安的石魯,指著牆上的一幅畫問畫家李琦:“你看這張畫怎麼樣?”

李琦一看,《東方欲曉》出來了。

這一幅上世紀六十年代非常著名的作品,用濃重金石味的筆法畫棗樹、窯洞窗欞,巧妙地利用了燈光,以虛代實,充溢著革命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