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二娃,若是當年他們不這樣做,恐怕你活不到今天。”
張二喜不再說話,轉身走出房間。每次老者與他聊到這些的時候,張二喜都是這般,十多年了,每次都是。
“爺爺!”門外,傳來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正是趙鐵膽。
“鋼蛋……”老人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依舊一臉微笑的孩子,他已經比自己高了一個腦袋還要多了。
“鋼蛋,爺爺問你,你恨爺爺嗎?”那一刻,老人的話裏竟有數之不盡的滄桑。
趙鐵膽摸著腦袋,陽光般的笑容綻放在臉上,道:“爺爺,俺不恨你,二娃要是能夠讀出個大學來,那才叫好咧!俺還要給二娃賺錢,等二娃大學畢業回來好娶了村口的蘇丫頭做媳婦咧。”
老人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爺爺,俺出去看看二娃!”趙鐵膽說完,轉身出了門,兩米多的巨大個頭,讓這漢子在出門的時候得要微微彎腰。
望著趙鐵膽的背影,老人喃喃低聲道:“鋼蛋,爺爺對不起你,隻是他們張家於我有大恩,這恩不得不報……”
……
村口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張二喜正蹲在上麵發呆。山裏的夜間還是很冷的,可他竟像是完全沒有察覺一般,隻是愣愣地看著大石頭前麵的一塊凹陷——那是他15年來一下一下用腳磨出來的印記。
“二娃!二娃!!”遠處傳來趙鐵膽的呼喚聲。其實趙鐵膽知道自己肯定在這裏,隻是每次,他都喜歡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生怕全村人不知道他在找他一般。
拍拍身上沾染的泥土,張二喜站起身來,凝望著趙鐵膽跑過來的高大身影,眼神清澈地如一汪清泉。
“二娃!外麵冷,你在這吹風會害病,快回去,別凍壞了身子,影響了學習就不好了。”一邊說著,這大個子還抽了抽鼻子,眨巴眨巴眼睛。
張二喜沒有動,他隻是這般安靜地看著趙鐵膽,似陌生,又熟悉。
受不了張二喜的目光,趙鐵膽咧嘴一笑,道:“哎喲,你盯著俺看幹啥咧?俺又不好看,還是村頭的蘇丫頭好看,二娃,要不你爬在俺肩上,俺馱著你去蘇丫頭家的窗口看花姑娘去?”
張二喜還是盯著趙鐵膽看。
“二娃,你別這樣,俺都不好意思了,你說你看什麼看,走吧,回去了……”
“二娃,俺切的大白肉還好吃吧?爺爺說了,在你走的那天給俺們做一次紅燒肉!這是俺第二次吃紅燒肉咧你知道不,第一次是你剛來的時候……”
“二娃……”
趙鐵膽一直在那喋喋不休,張二喜就一直盯著趙鐵膽猛瞧。到後來,這個憨厚的大個子實在憋不住了,伸手去拉張二喜,想把他拉回去。
隻是,這伸手一拉,麵前的人卻紋絲不動。
再拉,還是不動。
就在趙鐵膽一籌莫展的時候,張二喜卻突然抱住了趙鐵膽,他比趙鐵膽矮了一個腦袋,但卻伸著手,死死地將趙鐵膽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咬牙道:“鋼蛋!我知道,從我來的那一天開始,爺爺就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你卻什麼都沒有。”
“二娃,別說……”
不等趙鐵膽說話,張二喜打算他道:“鋼蛋,我叫你一聲哥,你記住了,這輩子,有我張二喜的一碗飯,絕不少你趙鐵膽的半粒米!我張二喜若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了,你也跟著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若萬一我要是起不來的話,村口的蘇丫頭你娶回家,我來給你打獵……”
還有什麼話,能夠比這一番話更質樸,更純真,更動人心弦?
趙鐵膽沉默了。他並不傻,平日裏在他人麵前的憨厚形象讓人以為他傻,實際上趙鐵膽並不傻。張二喜說的那些,他何嚐不知道?15年前,趙鐵膽5歲,5歲的趙鐵膽從那一天起,吃過一次紅燒肉之後,就再也沒有得到爺爺的半分關愛。
每次,都是要張二喜從山上打獵回來的時候,爺爺才會做一鍋鹽水白肉來犒勞他,自己從來沒有瘦肉吃,隻能吃肥肉,不然會被爺爺打手。
冬天的時候,厚實的新衣服全是張二喜穿,趙鐵膽隻能穿舊的。
上山打獵的時候,張二喜可以用弓箭,柴刀,趙鐵膽隻能用手。
跟爺爺練拳的時候,張二喜可以一直跟爺爺對打,趙鐵膽隻能打木樁。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15年!
但是這15年來,趙鐵膽竟然半點都不恨張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