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緣分(1 / 2)

是夜,白天還是暖陽高照晴空萬裏,此刻竟落起雨點子來。先是稀稀疏疏的幾滴,落在飛簷上,不多會兒,便緊密起來,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從空中墜落,敲打在房簷和地麵上。雨打芭蕉夜未央,越來越濃密的雨水將空氣染上了濕氣,雨腥味隨著細風吹進窗來,帶進來一絲涼意。

懿德早已由念夏侍奉著解了束發,褪去宮裝,換上了一身輕薄的江南乳白色湖錦銀線荷花長裙,長長的烏發披散在肩後,如瀑布般順滑烏黑。她洗去脂粉,念夏在她臉上抹了一層薄薄的玉脂,這本是在江南時熙春和念夏平日裏無事,特意找來春天含苞待放的杏花、梅花,加上收集的清明前碧螺春上的露水,摻了蜂蜜和牛乳為懿德熬製的玉脂,素日裏洗淨臉,抹上薄薄的一層,便不會覺得麵龐發幹。

念夏為懿德侍奉好,便要去關了那微敞的窗子,懿德拉住她的窄袖,走到窗前反而將花欞窗開大了些。

“公主,雨夜冷,仔細著了風寒。”念夏見懿德臉色不佳,人也懨懨的沒有精神。

懿德看著長在窗外的一株杏樹,玉珠般大小的雨點落在枝丫上,將剛剛冒了青芽的杏花打濕,這方才有了新生的花朵還未真正綻放便受到雨水的衝刷,果然生命是孱弱的,命途多舛的又豈止是人。

“林花未盡春紅,太匆匆,無奈寒雨晚來風,更是闌珊。”懿德淺淺吟出,詩字出朱唇,盡是清冷之意。

念夏撫上懿德後背,瘦弱單薄。

“公主...”

“不知道熙春那邊如何了,瑜兒有沒有好一點兒。”

念夏忍著眼眶裏的淚水,不願再添加公主的傷感,抿了抿嘴,拿起一旁的素白寒梅長棉衣褂,輕輕披在懿德肩上。

自白日裏懿德從乾清殿回來時,念夏便瞧出她臉色蒼白,眉眼間還有不可言喻的痛楚。她嚇了一跳,明明早上出去時還是好好的,中途永書匆忙跑回來,說皇上抱恙,念夏也沒多想隻以為是尋常風寒。誰知公主過了晌午才回來,跟在身邊的熙春卻沒見。懿德將手搭在永書胳膊上,一步一步緩緩的走進來,雖是步子慢些,但念夏還是看出她是累極了。

細問之下才得知乾清殿發生的一切,陸深陰狠是她們早就放在心中的,隻是這些日子又是鷯哥兒又是過年的,讓大家漸漸忽略了,自以為又能重新回到像在江南時那般美好的時光。大夢初醒,是一身冷汗。懿德懊惱自己放鬆了警惕,更惱自己竟然輕易相信陸深的話。所以她不敢也不能再把隆瑜交給陸深,特意在走時留了熙春照看,熙春心細,又會些功夫眼力犀利,留在隆瑜身邊能讓懿德稍稍安些心。

“公主,早些睡吧。”念夏給她鋪好了床褥,滅了殿中的燈火,隻留榻前一盞。

懿德脫了鞋襪,鑽進早就被暖好的被窩,暖意立即驅趕了身上的寒氣,像一雙溫暖的大手環抱著她。

念夏見懿德上了榻,便悄悄退出寢殿,在外殿鋪好褥子沉沉睡去了。聽著她起伏有序的呼吸聲,懿德輕輕轉了身,睜開眼。

白日裏忽略的一些細節現在都浮現在眼前,陸深可疑,卻表現的坦蕩自然,陸戩看似無事,卻讓懿德隱隱覺得危險。她與隆瑜身處深宮,對外麵的傳言聽到的自然是經過一層又一層的篩選甚至篡改之後的版本,像兩隻被豢養在金籠裏的鳥兒,主人給吃的便吃,主人提著籠子走一走便以為是世界。

趙言庭大人在自己初回宮時說的話眼下猶在耳畔,岌岌可危的不是大周的江山,而是她和隆瑜。握在人家手裏,任人宰割。若不是因著皇室血脈的身份,與普通人又有何分別,若真是那樣,不知再見陸深時心境會如何,今日之事再現,又會如何。

想著想著懿德便漸漸閉上了眼,睡意襲來,終於帶走了所有煩惱。

花欞窗再次被輕輕打開,一枚小小的薄如蟬翼的花瓣隨風飄進寢殿中,落在地板上,下一刻便沾在了一雙皂靴的靴底上。

掀開榻前的月光紗,榻上的人早已陷入沉睡,白天看著他的兩隻明亮的眼睛緊閉著,細細的睫毛像小扇子般。陷在帛枕裏的白皙的臉,此時才褪去警惕和冷淡,像個孩子毫無防備。

陸深坐在懿德身邊,大抵是因為剛從外麵進來,身上寒氣還未散去,沉睡中的人兒覺得冷,撅了噘嘴朝被子裏鑽了鑽,小小的圓潤的鼻頭蹭在錦被邊上,輕輕的發出呼吸聲。

白日裏冷眉冷眼的攝政王,眼下眸子裏盡是說不出看不盡的柔,暖暖的包著懿德,恨不得將她融化進這柔中。修長的手指停留在懿德的臉旁,手指一彎,繼而轉向她露出來的手,將錦被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