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漫長的一夜總算結束了。天空泛起的魚肚白,正在慢慢地溫暖著穆怡疲憊的心。車廂裏的空調開得太足了,穆怡的胳膊已經被凍得發麻了。看著對麵的可欣,她也無奈地揉著兩隻毫無血色的胳膊。
這一夜,穆怡忘了自己到底回味了多少遍關於可欣和揭然平的故事,每當穆怡開始想象著可欣和揭然平在櫻花樹下微笑的臉龐時,所有的浪漫情節都會隨著可欣的一句“他是我的哥哥”戛然而止。就像是正在高速運轉的台式電腦突然之間被拔掉了電源,隨著“嘀”的一聲,剛才還是五彩絢爛的屏幕,現在一下子黑屏了,腦海裏隻殘留著機器的嗡鳴聲,而眼前卻是一片茫然。穆怡特別討厭這種大腦突然死機的狀況,哪怕是在很多年之後,她再次見到樂康時的驚慌失措。用可欣的話來說,這種尷尬和茫然比被人當眾扇一個響亮的耳光還要痛苦千萬倍。如果真的要選擇的話,可欣說她寧願被扇耳光,因為最起碼她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回扇對方一巴掌,然後拔腿就逃!可是,這世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拔腿就逃”這樣的方式來解決的,尤其是愛情。有時候,愛情就像罌粟花,外表燦爛美好,但是骨子裏卻透漏著神秘的邪氣。不知情的人被它的外表迷惑,最後卻帶來一場萬劫不複的死亡。
火車已經進站了,可欣還在劈裏啪啦地按著手機,穆怡安靜地等著她,心裏卻在想,可欣這幾年的若無其事究竟是怎麼偽裝出來的,是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做到波瀾不驚?
隻能說,女兒確實是水做的骨肉,這話說得真美。女人應該活得有血有肉,不依附於任何人,更不要成為愛情裏的陪葬品。女人如水,隻因為她們都懂得如何將傷口愈合得天衣無縫,任憑歲月的衝刷洗滌。其實,可欣的頭發正在一點一點的長長,她已經很久沒嚷著要剪頭發了。
可欣找的是一間家庭旅店,住的房間內有兩張小小的單人床,上麵鋪著棉布格子的床單,散發著幽靜的洗衣粉芳香。這家旅店的布置,會讓人覺得老板似乎是個浪漫的人,或者說是個文藝的人。穆怡拉開抽屜,裏麵有一股好聞的木頭的味道,一瞬間,這香味讓穆怡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深吸一口才想起來,小時候爸爸教自己下象棋時,棋盤就是這種味道。穆怡把可欣叫過來,讓她也分享下這木頭的清香。穆怡很多時候都會有點孩子氣,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就一定會大聲說出來,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來同她一起分享。可是,那個時候的穆怡怎麼可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如果真心喜歡一樣東西,就不要把它捧得太高,否則摔下來時,它會很痛,甚至粉身碎骨。喜歡一個人,又何嚐不是這樣呢?人們常說,王侯將相家,不隻是榮華富貴來得快,災禍依舊也是說來就來。倒是尋常百姓家,看似寡淡的生活,卻有著一份不必時刻提心吊膽的陰晴圓缺,不管月虧還是月滿,光亮總在那裏守候,不會人死如燈滅。對於愛情,細水長流確實要勝過轟轟烈烈。因為白開水,是你生活的必需品,而昂貴的洋酒即便有奢華的包裝,也永遠無法替代白開水解渴的功能。
“小時候,我爸教我下象棋,總能聞見這味道。現在,電腦似乎代替了一切娛樂活動,可是再也找不回當初的感覺了。特別遺憾,從小學開始,我爸就好像再也沒有背過我了……”說到這裏,穆怡突然停住了,她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可欣也敏感地意識到了穆怡的異樣,她笑著接過話茬:“關於木頭的香味,我也有回憶。高中那會兒,我和揭然平都有在教室午休的習慣,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滿鼻子都是木質課桌的香味。那時候,什麼都是美的。”
“還有,小怡,不要同情我,更不要可憐我,以後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太多的小心翼翼,反而會讓我更難堪。”不知過了多久,可欣補上了這一句。
整理好了東西,穆怡和可欣也顧不上旅途的辛苦,就出門了。北京的天氣很好,但畢竟是夏天,全國都高溫。太陽曬得人懶洋洋的。
穆怡和可欣像是兩條沒有方向的魚,穿梭在這座城裏。最後她們停留在了什刹海,肩並肩地坐著,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發呆。穆怡很希望可欣把這個故事接著講下去,太多的疑問憋在心裏,倒不是穆怡八卦,隻是出於一種本能的關心。穆怡心裏也清楚,可欣會把這個故事講完的,隻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