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總有些路,會令我們不斷去重複行走,一次、兩次……樂此不疲甚至流連忘返。也許,是因為路途艱險,充滿挑戰;也許,是因為路邊的風景,太過絢爛,讓許多人沉醉而無法自拔;也許,是前方的未知,讓我們充滿期盼與向往。
岜沙男人的“戶棍”
當夕陽在天邊燃盡最後一點光芒時,我們終於走進了岜沙。從凱裏到榕江到從江再到岜沙,我們在路上馬不停蹄地耗費了將近八個小時,才踏進這片隱藏在茫茫林海中的神秘土地。
月亮早早地掛在了山邊,北京的劉剛小兩口、深圳的尋風和我卻還在為住宿發愁。在寨子裏奔波了幾個來回,終於在進寨子的地方找到一個農家樂,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飯。為了犒勞奔波勞累了一天的自己,大家決定腐敗一把,把老板家裏能吃的都倒騰了出來,再要了些啤酒,坐在寬敞的院子裏,享受著習習涼風,喝著冰啤酒,聆聽籬笆叢中不知名的蟲子為我們歌唱。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中,聊起了岜沙男人那奇特的發型,聊起了這神秘而不為外人所知的“戶棍”。女老板的突然插話讓我們狂喜不已,她說明天寨子裏剛好有個小男孩要舉行成年禮,要現場剃“戶棍”。女老板還告訴我們,岜沙男人非常重視他們的發髻,他們稱自己的發髻為“戶棍”,“戶棍”是岜沙男性最重要的標誌。“戶棍”的顯著特點是將頭部四周的頭發完全剃掉,僅留頭頂的部分並綰成發髻盤於頭頂,並終生保持這種發式。
第二天早早起了床,簡單洗漱後,趕緊往蘆笙堂跑,為了這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大家已顧不上吃早餐了。
蘆笙堂裏已經聚集了好多人,有男孩家的親戚朋友,也有像我們這樣好奇的外來者,更多的則是湊熱鬧的岜沙孩子們。我在現場轉了一圈,也沒有見到舉行成年禮的小男孩,旁邊的人告訴我們,岜沙的每個男孩在七歲至十五歲之間,都必須挑選一個日子舉行成年禮。舉行成年禮那天,男孩會邀約幾個年紀相仿的夥伴,一起上山打鳥、下河摸魚,然後聚集在這個男孩家裏,一起燒烤抓來的鳥、魚,一起喝酒。據說這個男孩在那天打的鳥越多,摸的魚越多,就寓意他的本事越大,將來的出息越大。而今天的男主角也早已跑出去了,不知道他是在山林裏打鳥還是在河裏摸魚。
男孩房族中的本家鬼師(驅鬼的巫師)在蘆笙堂邊忙碌著整理剃頭的工具,做著為孩子剃頭梳理“戶棍”的準備。鬼師手裏的剃頭工具令我們驚訝萬分,因為這個工具既不是剃頭推子,也不是剃頭刀,而是一把岜沙人經常拿在手裏割草和砍樹用的鐮刀。鐮刀刀身寬約5厘米,長約40厘米,加上木頭刀把,總長達到七八十厘米,這麼大的刀,用來砍頭倒是可以,用來剃頭則聞所未聞。看到我們驚詫的目光,聽到我們驚訝的言語,鬼師一邊往石頭上澆水磨刀,一邊側過頭告訴我們,他們自古以來就是用鐮刀剃頭,為男孩子舉行成年禮時剃“戶棍”,他們沒有特別的工具,也沒有特別的講究,人的頭發像山坡上的草,用鐮刀來割,是很平常也是很正常的事。鬼師說和割草不一樣的是,剃頭前一定要將鐮刀磨利,特別是彎彎的刀尖上那部分,剃頭時大部分時候都在用它,所以要仔細磨,否則很容易刮破頭皮。鬼師舉起刀對著太陽,半眯著眼,用手指輕輕在刀刃上滑動,以查看刀是否已磨得鋒利。在陽光的照耀下,刀口的寒光一閃一閃。
蘆笙堂的中間,男孩的家人也在忙碌著,隻見他們拿來一個直徑尺許的木盆,在木盆中裝了半盆水,但我們沒有看到椅子凳子,也沒有看到圍布和洗發液、洗頭膏之類的東西。村子裏的人告訴我們,他們剃頭,從來都是剃頭的鬼師站著,被剃的一方蹲著,脖子上從來不用圍布遮擋碎發,洗頭也從不用洗發液、洗頭膏,因為山裏清冽的泉水會讓他們的頭發自然烏黑發亮。
太陽快升到半空時,小男孩終於在同伴的簇擁下來到了蘆笙堂。他徑直走到木盆邊蹲下,夥伴們手牽著手圍成一個圈,將他和鬼師圍在了中間,鬼師則對著太陽一陣合掌默念。默念完畢,鬼師彎下腰將男孩的頭頂那部分長發綰成一把,圈在他頭頂上,接著鬼師開始用手往男孩頭頂四周澆水,把要剃掉的那部分頭發用水淋濕。當一切準備就緒後,鬼師一隻手托住男孩的腦袋,一隻手拿起鐮刀,對著男孩腦袋的側麵,隻見刀鋒閃過,一簇頭發飄然而下,男孩腦袋的側麵出現一塊刺眼的白光,圍觀的人有人輕聲驚呼,有人發出嘖嘖的讚歎。鋒利的鐮刀不斷在男孩的頭頂舞動著,男孩頭部四周白色的部分越來越大。鬼師不斷變換姿勢,一會兒彎腰、一會兒俯首、一會兒半蹲、一會兒直立,以男孩為軸心,鬼師圍著他輕快地轉動遊走,男孩的頭一會兒被托起,一會兒被按下,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往右,頭部四周那些應該被剃去的頭發不斷飄落。不到片刻,男孩頭上除了頂部的頭發外,四周已被刮得光溜溜。
鬼師放下鐮刀,飛快地梳理孩子的頭發,梳理整齊後,將它們向上直立捏在手中,輕輕地旋轉了幾下,綰了一個細細的結,然後將它們盤在了男孩的頭頂,形成一個獨特的發髻,發梢隨意而瀟灑地搭在後腦勺上,這就成了岜沙男子的“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