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插曲(1 / 3)

布露瓦德曆246年12月24日。

嚴格來說,魯迪斯不是很喜歡佛明倫的冬天。因為佛明倫瀕臨海洋,冬天相對溫暖濕潤。他出生在格萊丁堡,作為柯納維亞的首都,格萊丁堡州位於北方中部,橫跨柯納維亞版圖的珞悉河貫穿整個格萊丁堡州,一年季節分明,冬季漫長。當魯迪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冬天裏他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每年12月末隨著父母從格萊丁堡出發,前往柯納維亞的最北端旺普塞爾度過兩周的新年假期。在那裏,父親會租下一間爐火熊熊的小木屋,魯迪斯則會趁著母親還在整理行李,就迫不及待地帶著他的遙控飛機去針葉林裏玩穿梭飛行的遊戲。冬日的陽光在這裏顯得孱弱而疲憊,整個天地之間隻能聽到電動馬達的聲音與腳下踏雪的輕響,少年喜歡這份寧靜。

以致於後來道頓·魯迪斯窮盡一生都在試圖再度找回這份寧靜。

旺普塞爾在柯納維亞語中意為“極寒之地”,直到服役後魯迪斯遇到了一名出身旺普賽爾的飛行員,才得知“旺普塞爾”在早已死亡的當地古語中,其實是“冰下火種”的意思。

而這麼告訴他的人末了露出一口整齊的潔白牙齒再度添了一句:“所以當我成為飛行員的那一天就決定了,一定要為這支名為‘荒火’的聯隊效力。”

不知不覺間,車已經到了弗戈森諾的正門口。

魯迪斯走下公交車,在稀薄的日光中輕輕籲了一口氣。距離他上一次站在弗戈森諾的土地上已經過了四年,也就是自從他畢業再沒回過這裏了。這個時間跨度讓當事人多少有點驚訝。

不過世間之事就是這個樣子,你告別,你離開,你卻不知道自己何時能夠再回來。

或者是以何種形式回來。

弗戈森諾跟四年前變化不是特別大,從校門開始依舊是一段很長的林蔭道,12月的佛明倫州就像是一個脾氣陰晴不定的孩子,開心的時候陽光燦爛,溫度可以持續在15℃左右,早晚溫差也小。不高興的時候連著幾天不見陽光,天氣就會跟著變得濕冷難耐。這種氣候對於受過骨傷的人來說極為難熬,魯迪斯想到一位朋友,他是一名傷殘軍人,退役之後就住在佛明倫州的鳶尾大街。魯迪斯曾經勸他離開這種濕度較大的地方前往東部休養,自己可以去親自安排能夠接收他的療養院與醫護人員。但是對方在聽完青年的話後竟然變得有些憤怒。

“在我的生命中原本有三樣東西:飛,雷鳥,佛明倫州。現在有兩個已經永遠棄我而去,如果你是我的話,魯迪斯,你會再讓最後的故鄉也被奪走嗎?”

最近青年總是時不時地想起這句話。他很想再去拜訪一次這位朋友,可他覺得還是等溫暖的春天來臨之後比較好。他有孤身從數架敵機中突圍出去的冷靜與勇氣,但卻永遠沒辦法麵對當朋友痛苦時自己那份錐心的無能為力。

林蔭路走到了盡頭,視野也隨著變得開闊起來,弗戈森諾的主要建築一律是巴洛克式風格,紅磚砌成的行政樓與教學樓由長長的深綠色塔廊連接起來,每年5月,塔廊兩邊盛開的白色鬱金香如火如荼。

出示了自己的軍官證件,魯迪斯穿過行政樓的安全門,接著順著環形樓梯拾階而上,他一個人的腳步折射在空曠的空間裏,顯得是那樣的清晰而孤獨。

魯迪斯還能記起自己上一次來到校長室時的情景。

那時他臨近畢業,正為論文忙得焦頭爛額,卻再次因為墨菲的惡作劇受到牽連,被憤怒的教官一紙報告送到了校長麵前。當時他與他最好的朋友並肩站在這裏,隔著桌子不時偷偷瞄著校長笑也不笑的臉。

同樣作為優等生,諾阿·墨菲與道頓·魯迪斯完全是電荷的兩極,在學校曾經悄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弗戈森諾的校規隻有一個,那就是絕對不要讓諾阿·墨菲覺得無聊!”在弗戈森諾,諾阿·墨菲就像是一個無冕的國王,沒有他不知道的情報,沒有他管不了的事情。而他做的“壞事”大多是針對那些欺負低年級學生的高年級生以及討人厭的教官,所以當墨菲闖禍之後總會有很多人主動維護他,這個在校內論壇“dog fight”裏,將id注冊為“縱火犯”的黑發男生,在校時就像是偶像一樣被大部分學生擁護與追捧著。

至於那個回回飛行考試都是全校絕對第一的道頓·魯迪斯,在老師眼中是個“關鍵時刻從來不會掉鏈子的好學生”,在同級生眼中則是“對自己身世閉口不談的奇怪家夥,但是超好相處。”因此提起他,大多數人都會不解:“魯迪斯與墨菲到底是怎麼成為朋友的?”而隻有他們共同的學長歐尼斯特·迪翁會氣憤地糾正:“你們都被那家夥的外表騙了!諾阿·墨菲所有的惡作劇背後統統站著魯迪斯這個製片人!”

但是由於對其說話者一貫的品行認知,迪翁的抗議也沒有多少人相信,甚至懶得追問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事情才會讓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好久不見了,魯迪斯準……你現在是上尉了吧。”現實中校長的聲音響了起來,“……時間過得可真快,四年前你站在這裏的樣子還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給您添了不少麻煩,實在抱歉。”魯迪斯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

“你還好,你還好,從來都不讓人操心。主要是墨……” 凱納普校長一臉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咳,算了,都過去了。”

接著滿頭銀發的校長笑眯眯地打量著自己的愛徒:“重回弗戈森諾有什麼感受?”

青年認真想了一下:“終於可以坐在待客室的沙發上了。讀書時來過好多次這間屋子,卻從來沒有這個資格。”

“你啊……”

“現在的學生們如何?”

“不如你們那個時候好管教,不過基本還是差不多的。而且自從開放了平民生入學計劃,總能遇到一些天賦異稟的學生。”

“那很好啊。”魯迪斯真誠地說。

凱納普校長喝了一口紅茶:“說到這個,我很感謝你的父親。如果不是他,弗戈森諾平民化不會進展得那麼順利,請幫我向他再次道謝。”

“您實在太客氣了。”

“你調任s-af的事情他知道嗎?”校長突然問。

“我想已經知道了吧。”魯迪斯苦笑道,“說不定比當事人知道得還早。”

“也是啊……那你回過家嗎?從前線回來之後。”

魯迪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他用湛藍色的眼睛看著對方:“先生,之前的信我收到了,我今天來這裏主要就是為了回複您,關於擔任弗戈森諾臨時教官這件事……”

“不行嗎?”凱納普校長微微一笑。

“抱歉,我認為自己沒有那個能力。”魯迪斯有些局促,“而且在佛明倫州服役期間我希望自己盡量能夠集中精力。對於s-af與雷鳥這支主持聯隊來說我還是個新人,一定有相當多的東西要適應與學習。”

“……說來我現在在處理一個一年級學生。”凱納普校長的視線落到了辦公桌左上角的那一摞文件上,“他在昨天的飛行考試中作弊,真叫人頭疼。”

“按照校規處理不行麼?”昔日飛行考試裏永遠的第一名不假思索地反問道。在弗戈森諾這種空軍學校裏,飛行作弊是最重的違規之一。

“問題是他的作弊方式很不同啊……”就像是故意觀察魯迪斯的反應,校長說得很慢,“你曾經幫人替考過嗎?……放心吧,就算有我現在也不會追究你學生時期犯下的錯誤,不然國防部不會放過我的。”

大概從來沒有人跟凱納普校長說過,他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吧?魯迪斯默默地想。

“沒有。”青年回答說,“在那種模擬容器中短時間內密集飛行對身體負荷實在太大了。”

“這裏有一個學生,這次考試中可是幫十六個人替考了模擬飛行啊……”

“……對不起,您說什麼?”魯迪斯懷疑自己沒聽清。

“昨天我把他叫到辦公室來,他就站在當年你跟墨菲站的那個位置,”校長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我問他,你為什麼要幫那麼多人替考?你猜他怎麼回答?”

魯迪斯搖搖頭。這件事已經超過了他能理解的常識範疇。

“他說,因為有十六個人拜托他。”凱納普校長用手扶住了下巴,“第一個人跟他說自己很怕模擬飛行考試,害怕得不得了,每天晚上都擔心得無法睡覺,隻要他能幫自己度過這次考試,下個學期開始一定好好克服模擬飛行的心理障礙……”

“……結果他就答應幫人替考了?”

“是的。”

“……那另外十五個人的借口呢?”魯迪斯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能體會到校長的無奈了,“難道也是……”

“你猜對了,另外十五個人也用這種方法達到了目的。我跟那十六個人都談過了,確定了這個學生沒有撒謊。”

“該說他太天真了嗎……”

凱納普校長站起身,對著窗外負手而立:“我起初以為他替考是為了賺錢,你也知道,不少學生會為了賺點小錢鋌而走險,而這孩子之所以會替人考試,竟然隻是因為見不得有人為難……”

“那結果隻會被這個世界騙得更慘吧。”魯迪斯說,“他飛得如何?”

“這次考試第一次拿到了全校最高的aaaa,而那十六個由他替考的也不錯,都是中等偏上的成績。”

“看來為了拿到一個不會被懷疑的分數,他還真是下了不少力氣。”魯迪斯揚起嘴角,“那麼您是怎麼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