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年少春衫薄(1 / 3)

潼城跑馬場的一處老房子,一天卻要遭劫數次,守衛數也懶得數了。也難怪,這麼一間四處透風、搖搖欲墜的陋室,卻勞動西北軍一個排的兵力分早中晚三班看守。各路難免覬覦,以為這裏藏著什麼。正如七安寨的當家何蠻子曾預測過,這裏十中有九,是西北王沈弈至珍至愛的寶貝。

送飯的老頭子圓頭圓腦,滿腮的胡子一臉憨相,放下了籠屜菜盒,和守衛官拉起家常,“長官,看你的槍法也不錯,讓你守這破房子,真是屈才嘍。”

守衛官韓魁招呼著部下分批吃飯,捏著饅頭敷衍他一句,“是,你倒很識貨。”

老頭子得意起來,嘿嘿一笑,粗腰一挺,“我老憨也是見識過大場麵的。癸醜年時候,我老憨也是在北平給袁項城大總統牽過馬的哩!”

有小兵就問他,“給總統牽馬?你給咱們督軍開過車沒有?”

老憨搖搖頭,他那大耳垂擺了擺,他給袁項城牽馬時候,如今的潼城督軍沈弈不過是個講武堂的生員。

小兵們於是哄笑起來,“現如今改天換日,哪裏還有什麼騎馬的大總統。這老家夥真會做夢。”

一朝天子一朝臣,紅人也到了過時時候,青雲上直栽下來,倒還不如一直長在塵土裏。

老憨呼哧氣喘瞪著眼,想著,當年倒不若留在北平了,和他那一朝臣,一齊塵歸塵土歸土,倒也好了,總算風光過,總算死在最風光的時候。

眼見著老憨瞪起眼來,守衛官塞了囫圇滿口,衝他擺擺手,“十幾年前的事,也隻有你再提了。老憨,快回去吧,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再來一波人馬,動起槍炮來也不比戰場上差。”

一旁的小兵也趁夾菜的空檔跟著抱怨了兩句,“一幢破空房子,派這許多人來守,難怪人家以為是有寶。”

小兵們原本擠在一處窄凳子上頭湊頭的吃喝,聽見有人起了頭,立即壓低了喉嚨嘰嘰喳喳,議論這房子的來頭,說是從前住過督軍的情兒。

有一句半句聲音大了,傳進守衛官耳朵裏,他才厲聲道,“督軍的事情是你們可以議論的?讓人家聽見了,還去前線做提著腦袋的苦差事。”

話音未落,有眼睛就落在老憨的身上,這個到處嚼舌頭的“人家”除了老憨自然再無旁,他於是拚命背過身去,低著頭。

小兵們不做聲了,不久就換了一撥人來依舊頭湊頭大嚼大咽,這麼熬人的一餐很快就過去。

老憨氣喘喘拎著空籠屜走了,他肥而碩的身子在土路上踉蹌而快速的閃過,一路喃喃的,“怎麼就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怎麼十幾年就這麼過了。”

讓現在的人去肖想十幾年前的樣子,那就像燃盡了變色了的蠟燭,一點黑黃的殘蠟凝在燭台上,再多的火也點不亮,有些淒涼的慘,又不禁神往它當年火熱閃亮的時候。好比老憨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是意氣風發的,他捏著腰間癡肥那一把肉,這才感到時間是真的過去了。

他蹲在矮牆前頭,身後黑洞洞的窗口傳出來人聲,沒名沒姓的叫,隻說要打針。老憨於是敲敲窗邊,等確認裏頭人躲開了,才開了鎖,從那一尺寬的小窗口把箱子遞進去,再把窗子上那幾道鎖都扣得嚴實。

裏頭人不期不艾的說了一句,“這麼小一個狗洞,鑽也是鑽出不去的,他真是小心得過了頭,還苦了你,來守著我。”

老憨沒有接他這話,隻勸了一句,“姚先生,不到忍不得的地步,這針還是別打。督軍馬上要去省城建立西北軍總府,您服個軟,也能跟著去。您細想想,督軍與您,是怎麼樣的關係呐。”

姚先生,便是那個人人口中的從前住在破房子裏的“督軍的情兒”。老憨與他有幾麵之緣,隻知道從前也是好好的一個人,上陣衝鋒,比酒賽馬,樣樣不差,不知怎麼就染上了嗎啡。如今關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