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是一隻鬼,每日最喜歡的便是天擦黑時,飄到在京城裏最熱鬧的長壽街串門過戶。
看看這家點鹵做豆腐,看看那家調料染彩布,不時還能撞見街頭的燒餅九打老婆訓兒子,街尾的酒糟女留小門會情郎,作為一隻鬼她有的是時間研究這些人的事。
再待到夜深人靜時,她才會意猶未盡的飄到城郊的桂花樹下,聽眾鬼姐妹們拉話頭扯皮子,因著她老在長壽街轉悠,所以她知道的總比不得別的姐妹們多,但她也沒因此就換地方,仍是見天的在長壽街晃悠。
豔娘說定是她生前十分牽掛這兒,不然也不會如此心心念念的離不得長壽街。
可是關於生前的事兒,如花都已不記得了,就連這名也是豔娘給她取的,還說她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逃魂,喝了孟婆湯卻不肯過奈何橋的鬼魂,而她生前定是有著很深的執願未成,不然也渡不了漫無邊際的暗河。
不過前世之事與她而言已成煙雲,此外因著沒有了前世之牽,她初入鬼道,也很是受了些苦頭,不但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還老被惡鬼攆著跑,直到遇上做了幾百年鬼的豔娘,這才得了救,還幫著她占了個青花流光的大壇子,嚇跑了欺負她的一眾惡鬼,也才有了她如今的逍遙日子。
不過最近如花卻頗為愁苦,聽長壽街賣布的張老婆子說,她最喜歡的那家包子鋪要換主家了,像是包子李的兒子犯事了,要賣了鋪子給他兒子贖命去了。
這東家換成了城東街百年棺材鋪家的了,他家陰氣重,招來了頗多惡鬼,如花憂心他家又來擾了長壽街的安寧,想了許久,還是決定便趁著夜裏到城東踩踩點,最好能給那棺材鋪找些晦氣。
如花七拐八繞的躲過街上的惡鬼,飄到了棺材鋪門口,理了理衣襟,開始了她每日必玩的登門戲碼,隻見她裝作一副刀疤柄到長壽街收租子的模樣,大腳板子踹在了大門上,雙手背在身後,似模似樣的抖了抖肩,橫眉豎眼的喊道:“快拿錢來!沒錢的拿命來!”
她又清了清喉,換了副低眉順眼的樣子,癱在地上,扯著公鴨嗓子求饒道:“啊嘞,柄爺,咱家沒錢哩!隻有賤命一條啊!您,您要不留我賤命,掙了錢再與你拿了去。”
“哼!還敢和我打商量?找死!”
“啊!”如花雙手捂著脖子,慘叫了聲,直直倒在了門口。
這番演完,如花心情舒暢的大爺一般,穿門而入,可這剛進屋就瞥見這店中央的八仙桌上焚著香爐,還供著鮮果。
如花慌不擇路,躲到了一旁的棺材縫裏,瑟瑟發抖,生怕這供著的哪路神明,把她魂兒都收了去。
可這又等了好一會,卻仍不見動靜,如花便大了膽子探出個頭來,隻見供桌主位上除了一盤鮮果,卻無一個仙尊牌位。
如花猜著這店老板怕也是個識趣的,知道他這生意忌諱,特地在這供了些鮮果與他們這些路過的野鬼孤魂解饞,想明白了,如花是一屁股坐在了桌角上,拿著盤裏嫩白的果子便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晃著腦袋,悶腔的還哼著不知打哪聽來的小曲。
待一盤子果子下肚,如花突然覺出不對來了,她的身子居然變透明了,待她再轉念時,桌台上哪還有她的鬼影,隻餘青煙嫋嫋和空空果盤而已。
寧豐縣,大盤鎮,梅花莊
夏末的清晨,已是有些涼意,不如往日的酷熱,一個身影穿過茫茫的晨霧,向村後挪動著,最終歇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下。
馬蘭花覺得她已經沒有臉活下去了。
自打年頭,她奶開始給她說親,那是張家不要,李家嫌棄,就連隔村瘸了腿的麻子老鰥夫都明了說,寧賠三袋米,不娶殺豬女,她也因著這得了個賠錢貨的名聲,還累得十四歲的妹妹春苗都難說親事,更別提奶奶與大伯母日日的明嘲暗諷。
若隻是如此便也罷了,畢竟自打她接過父業,走了殺豬這條路子,便也沒再打算嫁人了,若不是月前,突然被人傳出她戀慕村裏俊才青年孫大柱,還被那好說嘴的錢婆子聽了去,鬧得如今滿莊子人都曉得了,都說她這殺豬的胖丫頭想男人了。
如今她在村裏遇見個男的都遠遠的躲了,連帶娃子們牽著的公牛都避著她走,那孫大柱更是離她三丈開外,便繞開了路,生怕她一個不要臉就撲了去。
這孫家也是趕忙就給孫大柱找了個毛竹坳的姑娘,生怕她不死心似的,還特地尋了她說話,她家找的那媳婦如何如何纖細手巧,還有一門編竹具的好手藝,明裏暗裏都笑說她厚臉皮子看上他家大柱,而她奶就更借著這由頭日日訓她,村裏拿她當笑話看的也不少,也許她的存在本就是個笑話。
她,馬蘭花是整個梅花莊的笑柄,不,說是馬蘭花怕也沒人記得她,她就一殺豬女,還是一胖丫頭,如今更是個沒人要的賠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