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當我的賭注失敗的時候,你就像斥罵一個賭徒一樣地斥罵我說:“當初讓你回來考公務員你非不聽,現在怎麼樣?白白浪費了接近一年的時間!後悔了吧?難受了吧?”

我那時的確覺得難受的厲害,不過並不是因為“那白白浪費的接近一年的時間”,而是因為你那些幾近殘忍的以愛之名的傷害。

那之後有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再跟你談過什麼。後來有一天,你突然發短信給我說:“先回家待一段時間吧,北京物價太高了,你也快堅持不下去了吧。”於是我就回家了,我的確快堅持不住了。我早已花光了自己的全部存款。

最初的兩個月裏,我盡可能地減少同你的會麵,以避免一切可能與你發生爭吵的情況——我從不吃早餐,也不會在你在家的時候洗澡,我每到周末都會去外麵無所事事地晃一整天,以便讓你眼不見心不煩。你也難得地沒有再責罵我。我以為你已經不想再管我那些爛事了,後來我才知道你不過需要一根將你壓抑已久的情緒引燃的導火索罷了。

我對你說,我需要1200塊錢,因為我上次的GRE考試沒有考好,需要重新再考一次。我在猶豫了差不多一周之後才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如果我知道這會讓你大發雷霆的話,我是決意不會說出來的。

你那時正舉著筷子試圖夾起盤子裏的一隻蠶豆,孰料那蠶豆卻倏地從筷子尖上滑了下去,你又夾了一次,那蠶豆卻又掉進盤子裏打了一個轉兒。你終於火冒三丈地扔下筷子,抬起頭來看著我說:“你不覺得羞愧嗎?連我都替你感到羞愧了!別人家的女兒在你這個年紀都已經結婚生孩子了,過年過節的時候會提著煙酒茶品來慰問老人。可你呢?快三十了還在向我們要錢,你就不感到羞恥嗎!我們都已經內退了,沒有多少錢可發了。可你居然還能一點都不臉紅地跟我們說,給我1200塊錢。你是準備啃我們一輩子嗎!”

你就那麼滔滔不絕地講了很久,在那過程中我什麼都沒說。我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聽著。你的語調並不高亢反而低沉,那讓你說出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是那麼的痛心疾首,它們就像是一柄柄匕首一樣硬生生地紮進了我心裏。

我聽你說完了那些話,低低地開口問了一句:“我一直想問您,您對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有一次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考慮你的感受?你就考慮過我們的感受了嗎?”你的語調漸漸高了起來,“沒有男朋友,沒有工作,29歲了還一事無成,你到底想折騰什麼!你知道我每次去喝別人女兒的喜酒,想到自己家裏還有一個沒有工作又嫁不出去的吃閑飯的心裏是什麼感覺嗎?”

“我讓你覺得恥辱了是不是?我讓你抬不起頭了是不是?”我聲音顫抖地說。我這麼說著的時候眼淚也流了下來,我真痛恨自己的軟弱,“你以為我心裏就好受嗎?跟你住在一起的這兩個月裏,我每一天都覺得戰戰兢兢的。我不敢洗衣服,不敢洗澡,不敢跟你說話,也不敢跟你一起吃飯,因為不管我做什麼,你都覺得很礙眼,你看我的時候就像在看一塊垃圾,你讓我覺得……像是在寄人籬下。”

“那你就不要跟我們要錢,也不要回來跟我們一起住啊!”你憤怒地對我喊道。

我呆呆地在你對麵站了一會兒,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手提包走出門外。

那天晚上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走了很久,後來我發現那條街上隻有我一個人在走了,便去附近的電影院看了夜場電影。我看著一部無厘頭的喜劇哭了大約兩個小時。哭累了,我便蜷縮在座椅裏睡了一會兒。

天快亮時,我搭早晨的第一班公交回了家。我回去時你還沒有醒,我的書桌上多了一摞錢。我沒有數那些錢有多少,我隻拿了其中兩張。我用它們買了早餐和回程的火車票。然後,我在書桌上留下了一張便條:“爸,您保重身體,我回北京了。”

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我離開了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