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最後一段時間就像一場錯位的追趕。我在前方踽踽而行,梁辰卻在身後心急火燎地推著我快步向前。離別的日子越近,我越對離別本身感到反感。我甚至開始憎恨起我從未去過的那座城市,比起新的人生起點,我覺得它更像是一個牢籠。而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如同一樁讓我身不由己的綁架。

我真想把這些事全都告訴梁辰,可是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最近甚至連去深圳之後的計劃都懶得再跟我討論了,他將所有的問題都打包暫存進了一個行李箱裏,然後一股腦地丟在了一列火車上,然後他便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等待站台上的汽笛聲響起。他說我們在深圳會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想那些問題。

我於是愈加的燥鬱、惶恐。我甚至想過要不要逃跑,逃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不過我並沒有逃跑。我在逃走之前,那班列車就自己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十分尋常的夜晚,我和他看完電影搭地鐵回家。我們一開始聊的都是輕鬆的話題,他聽我說話的時候一直倚在車窗上對我微笑。後來,我不經意地說到“過幾天可能還要去台裏拍一場外景”時,氣氛便急轉直下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這句話那麼忿然,我幾乎剛剛說完,他就大聲地質問我說:“你不是都已經辭職了嗎?為什麼還要去拍外景啊。”

我有些尷尬地示意他小聲一點,然後跟他解釋說:“悠悠下個月就要辭職去準備婚禮了,節目組最近有點忙。”

他依舊一臉慍怒地說:“你們電視台那麼多人,誰去拍不行?幹嘛非要找你啊?”

我說:“我在台裏待了快一年,回去幫一下忙怎麼了?”

他又說我根本就是在找借口想留在北京,不想跟他走。

我們就這樣一直吵到了下一站,我看著其他人臉上或嫌惡或鄙夷的神情,索性跟著人潮走下車去。不想剛剛走到站台上就被梁辰從背後拉住了。

“你要去哪兒?”他冷冷地看著我說。

“我出去走走不行嗎?我不想再繼續跟你吵下去了!”

他依舊沒有鬆手,我於是又對他喊了句:“你放開我!”

“好讓你再去找那個男人?”他冷笑說。

“梁辰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眼睛裏是快要噴發出的怒火:“你到現在了還在跟我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背著我做的那些事嗎?!短信、電話、郵件,還有上門服務,顧小曼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廉價啊?那個混蛋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那麼賣力地侍奉他?你對他投懷送抱的時候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他媽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我默然地站在那裏,心裏忽然難受的厲害。

我緩緩地開口說:“那你又把我當什麼了?查看我的短信、郵件、電話記錄,隨時隨地追蹤我的行程,打電話給我的朋友確認我有沒有說謊,隔離我所有的異性朋友。我在你麵前就像一個人質一樣,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我他媽早就受夠你了!”

我這麼說著的時候心裏更加的難受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跟他解釋那些誤會,反而用同樣的方式去刺他一刀。當我們把彼此心裏的偽裝都卸下來的時候,竟隻剩血淋淋的傷口了。

他木然地站在那裏看著我。我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他要上前拉我,卻被我一把甩開。他於是又從背後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奮力地掙紮,他的右手恰巧甩在了我的頸間,一股金屬劃過的刺痛感頓時從我的下頜傳了過來。

我驚喊了一聲,他連忙放下了手臂。我抹了抹下頜,手背上一片殷紅的鮮血。他見狀慌忙從包裏拿出紙巾幫我止血,卻被我猛地抬手擋開了:

“你別碰我!”

他呆呆地看著我,俄而頹然地走到對麵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我的心又開始痛了起來。那痛苦實在深刻,以至於下頜上的那點疼痛一下子便被掩蓋了過去——我想那傷口應該是被他手上那枚對戒劃傷的。那兩枚對戒上,一枚刻著“愛情”,一枚刻著“永恒”。而今,又有什麼還是存在的呢?

我靜靜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裏,他靜靜地坐在那一排藍色座椅上。他的頭垂的很低,手臂無力地搭在膝蓋上,就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

“你不會跟我去深圳了是嗎?”過了許久,他終於在對麵開口說了一句。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想跟他說,我舍不得這個城市,我終究還是無法丟下我在這個城市裏擁有的一切跟他走。我無法適應一個所有的人都跟我說“你食咗飯未”的環境,“嘛去?遛兒早兒呢”才是讓我覺得親切和舒適的文化語境。不過,他一定會認為這些都是借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