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不安又懊惱的神情讓我覺得有些煩:“如果我真的懷孕了怎麼辦?”

“我不知道,小曼,我從來沒有經曆過也完全沒有想過這種事,或許我們應該問一下其他人的意見。”我想他大約是徹底地慌張了起來,“蘇珊,文心,或者堂姐。對,我們應該找堂姐商量一下。”

他這個回答讓我禁不住惱火了起來:“我們要是把這件事告訴那個大嘴巴的話,明天‘我被一個還在讀書的小男生搞大了肚子’的閑話就會傳到我老家每一個親戚的耳朵裏!”

他有些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便低下了頭去,我煩躁地扯了下頭發翻身下床。

早餐隻吃了一點粥。出門時天空暗沉沉的,一大片灰蒙蒙的雲低低從頭頂壓了過來。北京的早春總叫人心情陰鬱。

那天我一整天都沒有去上班。走出地鐵時突然下起了雨,我於是就去地鐵站對麵的咖啡廳裏點了一杯拿鐵,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了一上午的雨。

中午時,我去了蘇珊的事務所,她見到我時有些驚訝。她問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我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跟你說說話。她又問說,真沒事?我笑了一下就跟她閑聊了起來。有那麼一刻,我想問她當年為什麼會決定生下蘇格,可是我又覺得如果那麼問的話她一定會發覺我想要對她掩飾的事情。

我又想起去年還在語言學校時,我撞見蘇格跟那個不良少年接吻的事。我不確定如果那天我撞見的是自己的女兒的話我會怎麼做,我可能會揍她一頓,或者把那個不良少年揍一頓。我覺得我的女兒很可能也會是那個樣子,甚至性格更加的糟糕,因為我的性格就是這樣糟糕。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母親,毋寧說,我連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母親這件事都沒有想過。

蘇珊的午休很快結束了。我起身同她告別,回到了那家咖啡館,盯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看了一下午。

傍晚時,我又去了堂姐家——我想我大概也有些慌不擇路了。他們家的晚餐是紅燒茄子、土豆燉肉、青菜煲和炒飯。她為這頓晚餐在那個狹小悶熱的廚房裏忙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我問她每天下班之後還要回家做飯不會覺得很辛苦嗎?她說,不辛苦啊,你姐夫也會幫忙,我們家的盤子都是他洗的。我沒再問什麼。

席間,他們問了我幾句工作和感情的事,便跟彼此交流起了一天的見聞。他們從公交車上一個中年婦女穿的鞋子到係主任的口臭都跟彼此分享,我有些疑惑為什麼會有人對這種話題感興趣。不過,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吹捧他們家的寶貝兒子上了。他們說,文博現在已經能背二十首唐詩了,言罷為了證明這件事,他們讓他們家兒子給我背一首。那個胖小子於是便揮舞著手裏油膩膩的筷子背了一首“白日依山盡”。他剛背完,堂姐和姐夫便齊齊地對他伸出大拇指說:“於文博你真棒”。我沒有做那種看起來很傻的舉動。因我實在搞不懂,背出一首全國百分之八十的小學生都能背誦的唐詩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晚餐吃到一半時,電視台播放起了一個新聞訪談節目。我們安靜地看了五分鍾之後,姐夫突然開口說了句“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捧這個女主持,主持的還沒你姐好。”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原來是在跟我說話,隻好勉強對他笑了笑。

“你姐當年在大學裏主持晚會時那真的一點都不比董卿和周濤差。”他又說。

堂姐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情。

“再來兩段試試唄。”姐夫慫恿說。

堂姐於是反握起手裏的筷子對我們朗誦了一段“各位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的開場白。我終於覺得厭煩起來——不管是她故作莊重的神態,還是她誇張怪異的語調,抑或是她那不知何時變得粗笨的手指,都讓我覺得厭煩。那雙手曾經美的如同蔥白,她曾用它們來彈鋼琴、握話筒、在印著花邊的信紙上寫下“溪水潺潺,像住在溪邊”,而今,她卻用它們來淘米、洗菜、換尿片、洗那個碌碌無為的男人的內褲。

我很想告訴那個用這種愚蠢可笑的謊言來麻醉和哄騙著她的男人:那個女主持,她當然比你麵前的這個女人好,她比她好十倍,甚至百倍!她是兩屆主持人大賽的冠軍,是這家電視台的明日之星。而她,不過是個為了這種瑣碎的生活放棄了自己夢想的女人而已。

你竟不曾因此覺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