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周六也依然下著雨,天空陰沉的厲害。

我走進教室時下意識地朝後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司宇和那幾個不良少年都不在,我心裏莫名地鬆了口氣。不過我很快便發現,從未曠過課向寧居然也不在。我朝講台下問了句“向寧呢?”下麵無人應答。我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天我講的是雅思閱讀,講到一半時,我特地停了一會兒讓他們做幾道練習題。一個學生忽然舉起手來說:“老師,我有個地方不明白。”我便過去又給他講了一遍。講完後,我問他現在明白了嗎?他卻默不做聲地筆記本上寫下的幾個字:老師快去天台。

我匆忙趕了過去,司宇果然正跟那幫少年在那裏站成一圈圍觀著什麼,一個少年在身後幫他撐著傘,另一人手裏則持了一台相機。

我心裏咯噔一聲,連忙跑上前去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那幫少年聞聲驚慌轉身,我也終於看清了他們在圍觀的是什麼:向寧正裸著身子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一個水窪裏,眼睛、嘴角已經被打的烏青,鼻子裏還在流著血。

我呆立兩秒,趕忙過去撿起地上的衣服幫他披上,一邊回頭衝那幾個少年道:“你們幾個為什麼欺負他?”

司宇笑說:“我們哪有欺負他啊老師,我們就是想跟他玩一下。你不知道這家夥居然喜歡男人哎,好惡心啊。我們就想看看如果把他的照片放網上,會不會真的有男人來找他。”

他身邊的那幾個少年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死死地攥著拳頭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直視著他說:“把照片刪了。”

“我要是不刪呢?”他把雙手插在褲兜裏傲慢地說。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奪過旁邊男孩手裏的相機朝天台外麵扔了下去。

司宇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俄而冷笑說:“老師,你真有種。”

我沒再理他,隻蹲下身去幫向寧穿好衣服,小心地扶著他走下天台。走進樓道時,我幫他擦了下臉上的雨水說:“走,跟我去校長那裏。”

向寧默然不語地低頭站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不用了,老師,您做到這裏就可以了。我明天就會轉到其他的學校去。”

我憤然道:“你都被他們欺負成這樣了,怎麼能……。”

“要是被我爸媽知道了那件事,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他抬起頭來,眼睛裏沒有半點波動。

我一時啞然。

“老師,這段時間謝謝您了。”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便朝樓梯下麵走去。那是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第二天,他果然轉去了其他的語言學校,他甚至沒有跟我說再見。

我看著那個空空的座位時,心裏總會有些難受。我想起了他把那杯熱乎乎的奶茶遞給我時臉上溫暖的笑容,也想起了那天下午我對他說的那句話。那時,我如同一個受害者一般,失望於他們的沉默。然而我卻忽略了,沉默是他們保護自己的方式,因為這裏所有的人都沉默著。甚至,我在那之後沒多久也沉默了下來,這讓那句話變成了對我最大的諷刺。

出於保護向寧隱私的考慮,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學校,不過老師們還是隱約地覺察到了。那天,我正在教室門口跟一個督導老師介紹課程的情況,忽然看見那個向我通風報信的學生被司宇狠狠地扇了一耳光。我驚愕地看著他們,剛要上前,便被那個督導老師一把拉住。

“這種學生你們難道真的不打算管了嗎?”我憤怒地甩開他的手說,“那至少也要通知一下他的家長吧?”

督導老師歎了口氣說:“還是算了吧顧老師,你以為自己孩子什麼樣家長會不清楚嗎?我們這裏隻是語言中心,又不是真正教書育人的地方。他們班下個月就結課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定定地看著他,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惡心感。

那天傍晚下了一場暴雨。我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雨,就好像整個太平洋的水全都從天空中傾倒了下來。我站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看著腳下這座被大雨困住的城市,忽然間沮喪的快要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