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榮隻好暫且不提,太太又喂他服了一遍藥,叮囑賢和小蘭好好照料,這才安心走了。
逍榮睡了一覺,醒來有些口渴,便在帳子裏喊道:“小蘭,倒杯茶來。”裏屋隻有賢還坐在燈下坐著繡活,聽到他的聲音,便站起來從暖壺裏倒了一杯茶,走到床邊去,說:“少爺,小蘭剛剛去睡一會,我扶你起來喝茶吧。”
他已經能自己勉強坐起,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才問道:“你怎麼還沒去睡?一個人在做什麼呢?”
賢回頭看了一眼快要做完的虎頭帽,想了想還是說:“是我給清雪繡的虎頭鞋帽,得趕在除夕前做完,她過年時穿著圖個喜氣。”
逍榮聽到“清雪”這個名字,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指誰,輕聲說道:“那孩子,你待她倒好……
她看著逍榮說道:“這孩子大概與我有緣,才相識幾天就有些放不下她了。清雪真是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光看長相就是個美人坯子,又能說會道,怎麼不惹人疼?”
逍榮聽著隻覺得陌生,又習慣性的不想去關心她的事情,半天都沒有回話。
賢拿過他手中的茶杯,問他要不要躺下休息,他卻搖了搖頭說:“我想坐著呆一會,你如果困了就自己去睡吧。”
賢收拾起桌上的針線,在他床邊矮榻上坐下,說:“我也還不想睡,不如就陪你說會話吧。”
逍榮笑了一下,扭過臉望著她問道:“你想說些什麼?”他已經領教過她的言辭鋒利,不敢大意將她視作笨嘴拙舌之人。
賢也笑了笑,無聲的吸了口氣,終於說道:“不如說一說你和雅嫻的故事吧,我真的對她很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傳奇女子,竟讓你這般為她癡心?”
逍榮徹底愣住,雖然心裏已有準備,可是猛然提到雅嫻這個名字,已經足夠讓他手足無措。
賢等了一會,又問道:“你是不願意在我麵前提起她嗎?是不是怕她會怪罪你?”
逍榮搖了搖頭,終於說道:“雅嫻並不是什麼傳奇女子,她隻是一個很好的妻子和孝順的女兒。”逍榮閉上眼睛,雅嫻的麵容仿佛就出現在眼前,他一邊冥想者,一邊喃喃說道:“她長得很美,就像畫裏的江南女子一樣溫柔清麗。我初見她時,姨夫剛剛過世,姨媽帶著兩個女兒惶惶無依,她雖然一身重孝,可是總是堅強的撫慰母親不要傷心,還要照顧年幼的妹妹,隻有無人的時候才偷偷哭一會……”
他想起第一次無意撞見雅嫻在偷偷流淚,除了心疼還是刹那的驚豔,不由自主的想要安慰她,讓她不要難過。可是他又想起最後雅嫻流著眼淚跟他告別,他那時已經哭得雙眼模糊,隻見她努力綻開笑容,想要勸慰自己,可是兩行清淚仍自顧滑落。他伸手想要給她拭淚,可是她的眼睛已經再也不會睜開。
賢靜靜的聽著,看他話未說完眉已緊鎖,依然十分難過,便歎了口氣說道:“你們的感情定然很好,所以時至今日你還是念念不忘。她雖然不幸早逝,有你這樣待她想必也很幸福。”她頓了一下,又說:“我小時候隻覺得有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便是最幸福的生活。因為他們相親相愛,家裏總是歡聲笑語,還有琴棋書畫。我現在想起母親,也隻記得她的笑臉。父親常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他們雖然不能白首,但總算是一心而終。”
逍榮有些痛苦的哽咽說道:“我沒有讓她幸福,明明她已經懷孕,我還要出遠門。臨走的時候她就反複問我到時候能不能趕回來等孩子出生,可是我千辛萬苦的趕回來,卻隻能見她最後一麵……”他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時,雅嫻已經難產了兩天,他在門外喊著她的名字,半天隻聽到孩子的哭聲,他驚喜的衝進去,以為她終於闖過難關,可是她已經血崩昏迷了過去。他顧不上看孩子一眼,一直守候在床前,終於等到她醒來,卻隻是無言的告別。
賢也有些傷心,輕輕擦了擦眼角,還是說出了她的心裏話:“你何必這樣自責?她既與你心意相知,又怎會不理解包容你的無奈呢?能夠與心愛的人生兒育女是莫大的幸福,可是你因為傷心難過,連孩子也置之不理,這難道不是她最失望痛心的事情嗎?若她真的在天有靈,想必也不得安息!”
類似的話曾經有人勸解過過無數次,他從來隻當充耳不聞,可是這一次卻像一字一句紮在心口,痛得血流汩汩,他哭著喊道:“雅嫻,若你真的怪我,你應該當麵來向我問罪,可是這三年來,你去了哪裏?為什麼連夢裏也見不到你的影子?你不要恨我……”
賢抓著他的手,陪著他默默流淚,半響才說道:“她不能托夢,也許她早已轉世為人,忘記了前塵往事,並不是因為恨你……”心結難解,她才覺得自己說什麼都很無力,隻有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一些,讓他知道有人在陪著他。
逍榮哭了一會,又漸漸安靜下來,兩人相對而坐,靜默無聲。屋裏這般動靜,早已吵醒了外間睡著的小蘭,她靜靜站在門口,看著他們又說又哭,捂著嘴也偷偷哭了,能夠哭出來總好過少爺這些年的冷漠孤僻。
過了好久,逍榮突然問道:“她真的都忘了嗎?”
賢點點頭說:“恩,你沒聽說過所有死去的人在輪回之前都要喝下孟婆湯,忘記了前世來生才能有新的開始。活著的人超度亡魂,也是祈禱他們脫離苦海,早入輪回,來世投個好人家。”
逍榮又不說話了,閉著眼睛不知想些什麼。賢想著清雪的長相,在心裏默默描畫著雅嫻的模樣,那般嬌弱美麗的女子,讓人無法嫉妒,唯有憐惜。她又想起母親的樣子,對她總是一臉溫柔慈愛,在父親麵前卻會調侃嬌笑,兩人談詩作文,還能彈琴弈棋,堪比神仙眷侶。可是也曾一起在院子裏開荒種菜,尋常煙火也能和樂融融。那時候的自己人小鬼大的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餘的一個,總是故意惹些麻煩引來大人的關注,可是父母從來不會打她,隻會給她講道理讓她明白自己的錯誤。直到母親去世了,她才發現美好的東西原來那麼容易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