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潑猴兒!你就會無故攀扯我!孩子們都在你就這般胡說八道的!”大舅母笑罵。

姑娘們和仆婢們見了也笑起來。

被歡樂的氣氛感染著,秦宜寧也禁不住笑,一行人歡歡樂樂的進了垂花門。

定國公府是個麵敞五間縱深七進的大宅院,據說這宅院是前朝的王府,後來皇帝因孫家祖上戰功赫赫而賞賜下來的。

雖冬日裏已是萬物凋零,可府中精巧的園林設計,依舊讓秦宜寧看的目不暇接,禁不住一邊走著一邊幻想著夏季來臨時候此處景色會多麼優美。

見秦宜寧喜歡,表姐妹們就都圍繞在她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介紹著,熱情的像是歡迎貴客,絲毫沒有丁點架子。

秦慧寧這時跟在他們身旁,仿佛成了陪襯,她臉上的笑容都要僵了,卻依舊要保持著風度。還是身旁的蔡媽媽和碧桐攙扶著她低聲與她說話解悶,才讓她鬱悶的心情緩解了一些。

一路到了定國公夫人起居的春熙堂,遠遠地就有丫鬟婆子迎了出來,又有婢女進去回話。

秦宜寧這廂剛剛踏進春熙堂的門檻,就見正屋的寶藍夾竹錦繡暖簾一撩,一位穿了暗紫色寬袖素麵妝花褙子,頭戴紫狐皮暖帽,年過六旬的豐腴婦人率先走了出來,後頭跟著的丫鬟婆子魚貫而出,跟隨著下了台階。

這婦人身量高挑,麵上皺紋初生,眉間有一道淡淡的川字紋,顯得人有些嚴厲,但秦宜寧知道,這類人通常是經常蹙眉的,可見這位婦人平日操心很多。她修長的眉和那雙充滿慈愛的眼中湧動著溫暖,走路時儀態端莊,背脊挺的筆直,看起來是個十分精明的夫人。

幾乎看到一眼,秦宜寧就可以確定這位便是定國公夫人,她的外祖母,再看她身旁跟著的包媽媽,就更加可以確定自己所猜測的不假。

秦宜寧在打量定國公夫人,定國公夫人也在打量她。

一眾姑娘中,雖然秦宜寧與十一表姐一樣都穿了猩猩紅的鬥篷;雖然她未施脂粉,不似秦慧寧那嫣紅的唇十分惹眼;雖然秦宜寧也不如九表姐高挑。

可定國公夫人依舊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不是因為她是陌生麵孔,也不因為她足以豔壓群芳的容貌,而是因為她周身上下半含鋒芒,卻又溫文內斂的氣勢。

看眉目明媚便可知她聰慧過人,看她身姿就可知她禮儀和氣節,她就像是一把入鞘的寶劍,想要鋒芒畢露便可鋒芒畢露,想要溫文爾雅,也可溫文爾雅。

定國公夫人這般聰慧又閱盡千帆的婦人,什麼樣容姿的美人沒見過?

第一眼看人早已不會注重容貌了。

見到這樣的秦宜寧,她心裏十分的歡喜,而且她不似孫氏那般懷疑秦宜寧的身份,她卻是可以確定這姑娘一定是孫氏所生的。

她的親外孫女如此優秀,定國公夫人怎會不喜?

“這就是宜姐兒吧?快到外祖母這裏來!”定國公夫人伸出雙手快步迎上來。

“外祖母,請受孫女一拜。”秦宜寧不敢托大,駐足行了大禮。同行之人自然避開在左右。

定國公夫人目光越發柔和,雙手攙扶,拉著她的手憐惜的道:“好孩子,無須如此多禮,讓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定國公夫人的手有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幹燥溫暖,絲絲熱量傳遞過來,讓秦宜寧不由自主的淚盈於睫。

定國公夫人隻望著秦宜寧那雙水濛濛的眼睛,心就柔軟的一塌糊塗。

有些人有緣,見了麵便心生喜歡,定國公夫人瞧著秦宜寧便是如此。

定國公夫人的手指感受得到秦宜寧手上的繭子和疤痕,心裏酸軟,疼惜的將人摟在懷裏拍了拍,聲音強忍哽咽:“可憐的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

一句話,暖的秦宜寧眼淚不自禁的落了下來,溫暖柔軟的懷抱和定國公夫人身上淡雅的熏香,都在觸碰她心裏最柔軟脆弱之處,她強韌著才沒有在這大好時候哭出聲來。

“外祖母不要難過,不論從前如何,一切都過去了,咱們都往前看,不必回頭。”

此話直說進了定國公夫人的心裏,她連連點頭道:“是啊,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早已被感動的不斷拭淚的大舅母和二舅母也忙點頭,就連找到女兒後情緒幾番波折的孫氏,一時間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大冷風裏抱頭痛哭的場麵太悲愴,大舅母忙吸了吸鼻子,道:“瞧母親歡喜的,天氣也顧不得了,怎麼穿著屋裏的軟鞋就出來?仔細地上冷。”

包媽媽用袖子沾了沾眼角,配合的道:“老夫人這是迫不及待的要見外孫女。奴婢要伺候換鞋都不讓。”

“還說我?也不知是誰在我這裏都坐不住了。”定國公夫人打趣兩個兒媳。

悲傷的氣氛被衝淡,隻餘歡喜,眾人嘻嘻哈哈笑起來,挨挨蹭蹭的進了屋,就連撩簾子的小丫頭子都滿麵笑容,像是過了年似的。

秦宜寧一直含著淚微笑,聽著舅母與外祖母你一言我一語的關懷,話都插不上。

這個場麵,是她曾經從梁城回京一路上幻想過無數次的。想不到在自己家裏得不到的,竟在外祖母家得到了。

她昨夜輾轉反側,思考出的那些突發狀況和應對辦法,好像都是無用功,倒是她杞人憂天、小人之心了。

定國公夫人由兩個兒媳服侍著坐在首位,大舅母、二舅母以及孫氏就在一旁各自坐下。

包媽媽為秦宜寧端來蒲團,秦宜寧跪下端正的行了大禮:“孫女請外祖母、兩位舅母安。”

“快起來,快起來。”定國公夫人傾身攙扶,將人拉起挨著身邊坐下,“回來住的可還習慣嗎?還缺少什麼東西不曾?你母親脾氣急躁,心又粗,她要是敢粗心怠慢你,你就來告訴外祖母,我打她!”

定國公夫人的語速很快,秦宜寧根本插不進話,隻能連連搖頭,表示並不曾被怠慢。

“母親偏心,宜姐兒來了,就把我都給比下去了。”孫氏被生母這一番話說的臉上漲紅,不由想起自己又是打孩子又是嚴厲警告的,可幾次三番,都是這個孩子識大體的成全自己的體麵,心裏便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