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有些驚訝的看著賢,一時不知如何回話。賢雖然心裏起伏不定,還是鎮定的跟她做手勢,讓她暫時答應。小蘭忙說:“那我先去跟太太說,少爺您先歇著吧。”
雖然賢隻揮手叫她出去,小蘭還是猶豫不決,終於還是在外間坐下,想等等看再去回報太太。
逍榮又閉上眼睛開始睡覺,賢靜靜的看了一會,終於悄悄在床邊坐下,輕聲說道:“夫君若真要搬出園去,須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逍榮猛然睜開眼睛,可是什麼也看不到,隻愣愣的望著聲音的方向,不大自然的說:“原來你在啊!你不要多心,我隻是想搬過去那邊伺候的人更多一些,我的東西也都放在蘭香館。再說也不用打擾你每日休息。”
賢伸手為他掖了掖被子,望著他說:“夫君,你先聽我說完。我知道雖然你答應娶我,可是從沒想過要把這裏當做你的新房,所以直到今日你的衣物仍放在蘭香館。”逍榮聽她這樣說,臉色微變,不知該說什麼。
賢繼續說道:“我不願意勉強你,也不想讓自己受委屈。你若執意要搬回去住,那先給我一封休書,讓我也早日解脫。”
逍榮呐呐的說:“我沒有要休你的意思,你……”
賢輕笑了一下,又說道:“隻不過太太定然不同意你休妻,說不定也不會答應讓你搬出去。其實用不著這樣,你要人伺候還是要原來的東西,都可以從那邊搬過來,隻要我從此不再進這間內室,你住在哪裏又有什麼分別。太太若來探視,我還可以暫時陪你做戲,隻是要你暫且忍耐而已。”
她越想越覺得不錯,幾乎笑著說:“過段時間就算你好了,我們也一樣這般相處,隻要多得一年,你到時便可以我無所出為借口,休妻再娶。至於太太逼你再娶妻,你盡可想法拖延,躲得一時是一時,說不定太太也就無可奈何了。”
逍榮聽到她這般瘋言瘋語,心裏一時慚愧,一時驚訝,半天才說:“你別說了,我不搬出去就是了。”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賢還伸手去扶他,他拉住她的胳膊,又說:“我不知道你心裏是這樣想,我隻不過是以為在這邊讓你也不得休息,並沒有打算要休你啊。”
賢看著他拉住自己的手,心裏似冷熱交彙,眼眶中一股熱淚轉了半天才沒有滴落,強忍了好一會才平靜的說:“也許我還猜不透你的心思,可是隻要我還是你的妻子,便有責任照顧你,就算再辛苦也是應該的。我將夫君視作一生的依靠,當然也願意為夫君伺候病床。”
逍榮靠在床頭歎了口氣,他實在震驚新娶的妻子看似溫柔和順,竟有如此出人意料大膽之語,半響才說:“我既然已經娶你為妻,自然一生都會讓你依靠。”
賢搖了搖頭說:“夫君不必急於表白,一生之諾不可輕言,無心之語隻會讓人傷心失望。”
逍榮真的不知如何回話,隻靜靜的靠在床頭發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竟然造成了如此難解的局麵。
過了許久,小蘭才看到賢走出房來,忙上前問道:“少奶奶,我還要不要去跟太太說?”賢搖搖頭說:“不用了,你先進去伺候少爺吧。”
小蘭走進房去,看見少爺靠在床頭似乎睡著了,半天沒有動靜,便輕聲問道:“少爺,要不要我扶您躺下來歇著?”
逍榮才回過神來,隨口嗯了一聲,便讓小蘭扶著躺下休息。也許骨傷仍然疼痛,他許久都沒有安穩睡著,一條腿完全不能動,怎麼躺都不會舒適的。
自那日孔賢挑破直言之後,林逍榮倒不知該如何對待兩人的關係。小蘭給他喂藥時,他沒有聽到賢的聲音,還小聲問道:“少奶奶不在嗎?”
賢正坐在窗邊繡著清雪的虎頭帽,聽到他的話便抬頭看去,小蘭也正以眼神詢問著她,她便搖了搖頭示意。小蘭隻好回道:“少奶奶在外間呢,少爺您要叫她嗎?”
逍榮“哦”了一聲,又忙道:“不用叫她了,我沒什麼事。”賢聽了也隻低頭繼續做活計,不去管小蘭苦惱的看她的眼神。
喝完了藥,小蘭問他要不要躺下休息,逍榮說想先坐一會。才過一會,他又問:“少奶奶在外間做什麼呢?太太吩咐她的事嗎?”
小蘭隻好說:“少奶奶在做繡活,少爺要不要我出去叫她?”逍榮這回卻沉默不語。
賢一直側耳聽著,這會便放下了針線,悄悄走到床前問道:“少爺有事找我嗎?不如吩咐小蘭也是一樣的。”
逍榮聞聲抬頭看向她,又很快轉回臉去,磕巴了一下才說:“額,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一直躺著有點發悶,想找人說說話。”
賢在床邊的矮榻上坐下,淡淡說道:“少爺想說什麼?隻怕我見識淺薄、言語無趣,不能給您解悶。”
她似乎想要破罐子破摔,完全不管什麼溫柔賢淑,讓逍榮不軟不硬的堵了一下。過了半響,逍榮才說:“還有幾天過年呢?家裏這些日子應該很忙亂吧,偏偏我又受傷了,隻怕過年也不得安生。”
看他這般遷就,賢倒覺得自己太過無禮,便放軟了聲音答道:“今天已經臘月二十八了,後天就是除夕。家裏過年的一應準備早就做好了,先前隻等著你回來,現在雖然因為你的傷勢,惹得老爺太太不安,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忙亂。你隻要安心休養便好,鋪子裏的生意也得過了年才能重新開張吧。”
逍榮點點頭說:“那就好,生意上的事情父親會過問,還有二叔也會照管著,我暫時倒不用擔心。”
賢“恩”了一聲,也沒什麼好說的。過了一會,逍榮又問道:“你父親今年得一個人過年了吧?前些日子我沒有陪你回門,他有沒有怪我?”
賢想起父親說的那些話,心裏更軟了些,搖頭說:“爹爹沒有怪你,他還跟我說要體諒你是做大事的人,讓我不要埋怨你。”
“你父親竟是這般明理的人!”逍榮歎了一聲,又說:“不如明天派人去接他過來一起過年吧,免得他老人家大節裏也冷冷清清的?”
賢忙阻止道:“不用了,爹爹他不會同意的。再說,他有母親陪著過年,也不會覺得孤單的。”
逍榮愣了一下:“你母親她不是……”
提起母親賢倒是臉色平靜,並不太傷心,說道:“我母親雖然已經過世十來年了,但是爹爹從不覺得她離開了我們,平時有什麼事情都在她牌位前跟她訴說,每日吃飯都留一副碗筷,叫一聲讓母親來吃。外人也許看著奇怪,我倒是習慣了,總覺得母親就在屋子裏看著我們。”
逍榮有些驚訝的聽完,半響才感歎道:“你父親這般情深不渝,實在讓人敬佩。”
賢知道他感同身受,可是仍繼續說道:“是啊,我從小就很敬佩父親,不管是為人師表還是身為丈夫、父親,他都做得無懈可擊。母親過世後,也常有人上門說媒,可是他總是不願續弦,一來是擔心後娘會待我不好,二來是他根本不願意忘記母親,他說如果他再娶妻,便無顏到地下去見她。”
逍榮臉色漸顯痛楚,喃喃的說:“他?我,我怎麼……”幾乎語不成句,可是仍不能開口阻止她說下去。
賢沉默的看著他,覺得自己是否太過殘忍,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我小的時候,也不願意他再娶,擔心父親會被人奪走。可是等我長大了,才覺得他終究需要人照顧,子女就算孝順也無法替代所有。我回門那天要離開家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站在門口,才發覺他真的老了,竟然連背也挺不直了。如果母親還在,那該多好。”
逍榮將頭靠在床頭,閉著眼睛不由自主的想象著日暮黃昏,孤獨的老父倚門相送唯一的女兒,那幅畫麵竟然讓他一時心痛如絞。
賢靜坐了一刻,看他仍無動靜,便輕聲問道:“不如我扶你躺下休息吧,一直坐著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