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萬紫千紅總懷春(1 / 3)

提起景德鎮,來過的人都說它一條街三個崗,弄堂彎彎瓷市長。在高點點的地方,便可以看到它群山環抱,一座座衝天大煙囪,一天到晚冒著濃濃黑煙。煙霧彌漫下,是一家家星羅棋布、大大小小的瓷廠,散布在城區大街小弄裏。

繞城而過的昌江古碼頭上,有個靜靜好處叫昌南。其中有條瓷器街天下聞名,傳說中好像是瓷器做的似的,其地麵不過鑲嵌了瓷片,點綴麻石兩頭鋪就而成。雨過天晴看去更是好看,輝映著瑩瑩的光,或青或紅,間白間紫;還有兩旁路燈杆,也是雙龍戲珠青花釉裏紅竹節瓷的。這兒一家挨一家滿是瓷店和商會,一年到頭商賈雲會,車水馬龍。而今往日的繁華早已煙消雲散,充斥眼前的是被獨輪車漫長歲月輾壓下的一道道磨光凹槽,和那一間間鱗次櫛比、黑白相間的明清老屋,在大河一岸,默默著一種久遠了的古色古香。

不過,這街裏頭有座高牆深院,占了大半邊街,顯得氣宇軒昂,古雅素樸。這座鬥彩園引河水環繞,北依昌江,形成了一座環境優美的小島,人稱鎮上桃園,並非官宦人家侯門深似海,而是向氏家族三百多年傳承下來的明清私家大園林。它依山傍水,渾然天成,古樹叢生,幽靜怡人;亭台樓閣,高低逶迤,錯落有致,清雅別致;奇山怪石,繁花異草,花紅葉綠,競相爭輝;幾灣溪流,分繞聚浩,水天一色,碧波蕩漾。在夕陽西下的霞光裏,循廊而觀,隨形宛轉,移步換景,感慨萬千,正是:

日薄西山好悲哉,人生到老更是哀。

前頭無望茫茫夜,唯剩淒淒慘慘來。

大宅院西北麵最大,則是一派山野風光:石徑縈回,小山簇簇;時隱時現,樹挺竹俊;四通八達,花盛草茂。秀美西山下引河水築壩,抬高水位向園內流去,窪地築堤,有了個老大的西山湖。湖邊柳樹下間或有長條瓷凳,還有一個大八角聽雨亭。下雨的時候,到這兒聽雨水落到荷葉上的聲音而取名。湖中有一座湖心島,沒有橋梁,隻能乘船到達,更是少年時嘴饞的好處去。夏天遊過去摘果子吃,有葡萄架,還有棗樹、李子樹、石榴樹和柚子樹。西山湖與四季園裏的南山湖隔橋相連,站在彩虹橋望去,一邊浩渺如圓月,一邊渺小像月牙了。湖光山色,柳條垂垂,藍天白雲,倒映如畫,濃淡相宜,疏密相間,韻味無窮,意境深遠。

大宅院的東南麵是一個圈有高牆的後花園,叫四季園,內有一個南山湖,環以樓閣,穿以曲廊,小橋流水,鳥語花香,是過去主人和妻妾兒女的生活場所。公私合營後,鬥彩園被充為公有,歸屬於珠山瓷廠成了家屬院,住進了上百戶人家。向氏一家老小搬進陰森森的大祠堂住了下來。四季園中的亭台樓閣,被那些年糟蹋得一片狼藉了。韋廠長天天走上走下,看到美景破屋實在可惜,便把裏麵的住戶另遷他處,進行了兩年多修繕。修好後,分給了廠裏中層以上的幹部,四季園故而又稱幹部園了。

街南外是向家過去的大作坊,也就是現在的珠山瓷廠了。因成分不好,沒人敢要,一脈單傳的末代繼承人向洪福性情恬淡,與世無爭,隻知埋頭吟詩作畫,逆來順受,娶了個寡婦,也是向家原來的小丫鬟郝杏菇,生了一女桂成和一兒誌成。長子大成和二子夢成是杏菇前夫所生。十年前,向洪福鬱鬱寡歡得了怪病,過去的事什麼也記不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擺弄那些被砸碎的瓷片。這些年來,為了老伴的病求醫問藥,弄得家境舉步維艱,向師母還是咬咬牙堅持著,讓小兒子誌成念完了高中。

這一天高考結束了。

吃完飯,衝好涼,園子裏的人家陸續搬竹床到外頭乘涼了。南方的天,夏季長,七點多才慢慢暗下來,隨之火辣辣的心裏,也跟著有了一些漸漸涼快的感覺。星星點點下涼風習習,男人們品著浮梁綠茶,海闊天空聊起了天;女人們搖著蒲扇,絮絮叨叨嘮起了家長裏短;孩子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最有意思的是,許多小朋友們圍坐在白爺爺前,夜夜聽著《西遊記》、《聊齋誌異》等講不完的故事。皎潔月色下,正是:天悶地燥人困惑,日忙夜歇也不錯。難得如此悠閑情,苦中有樂也快樂。

向氏大祠堂,五鳳門樓,磚雕五福,飛簷翹角,巍然肅穆。大門邊一對無頭破石獅,仍然不失威風凜凜。進門後庭院深深,兩邊是帶屋簷的廂房,院子地麵是麻石,兩側栽有四棵鬱鬱蔥蔥梔子樹,花香溢溢,沁人心扉。四周廊壁石刻上爬滿綠茸茸的蒼苔,更添多少幽靜。享堂屋宇高敞,鬥拱挑簷,額妨梁馱,盤鬥扶脊。門窗梁柱一一精雕細琢,或魚躍龍門,或石榴滿樹,或鬆鶴延年,可謂形神兼備,巧奪天工。後麵寢堂肅穆,高深威嚴,讓人肅然起敬,追本溯源,感慨不已。

此時正值炎熱酷暑,悶燥燥的,似乎連空氣都火辣辣的嗆人。吃完湯泡稀飯,洗好碗筷,桂成回家去了。誌成衝了個涼,沒到外頭乘涼,而去西廂房裏拉亮日光燈,打開桌上小台扇,到牆角拿了塊長方瓷板放到大案台上,調顏料,提筆畫起了畫。醞釀一會,畫了一個老屋,屋前一條一望無際的鄉間小路和一段院牆斷壁。小路旁一棵枯幹的老樹,在牆頭上又畫了一隻抖動雙翼的知了。畫完了,誌成拿書看了起來,一會兒閉眼想想,一會兒用手在空中描描。

“得、得得”,誌成轉身一看,任媛微笑著站在房門口,反手側敲著門,娉婷嫋娜,煥然一新,讓人眼前一亮:

身著淡紫色牡丹花修身短袖如意旗袍,挺乳收腰,婀娜婉轉,嬌柔不已。梨花長發低盤了一朵漂亮大菊花,那雙脈脈含情的眼最是嫵媚動人。任媛天生麗質,聰慧過人,有一種特別高雅的氣質,讓人望而卻步,歎為觀止。

誌成站了起來,任媛看去:圓圓娃娃臉,五官清秀,看上去陽光帥氣,可愛中還帶一種稚嫩,稚嫩中尚有一份率真。炯炯有神的大眼中,似乎總泛著一種莫名的憂鬱。濃黑的長發飄然灑脫,更顯幾分書生才氣。誌成稍瘦高個,紫色的T恤衫紮在藏青長褲裏,看上去他是那樣的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一表人材。

任媛款款而來,如柳沐風,搖曳多姿,邊走邊笑吟道:

浮梁河上一葉舟,泛向彩園任風流。

人生縱然如四季,偏愛冬夏不春秋。

任媛能放下高傲的架子,高考一結束,便主動來家裏,誌成一時顯得非常得意和高興,忙笑迎上去說:“好詩,好詩。”不禁也吟道:

一笑嬌如牡丹開,天香國色畫中來。

滿園花開比不過,高貴任媛動我懷。

吟完,躬身一擺手,笑道:“請坐。”任媛婉然一笑,側身端坐下。聽這詩的意思,好像是自己主動似的,別看他平時苛以言笑,對幾個妹妹則會用盡心思,乖巧討好,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的,便笑道:“夜兒沒到,就白日做夢了?”

壓抑了多年內心的情感,此刻一下子得到了釋放,誌成笑道:“到了夜兒,天地不就融為一體了?”一聽話兒的挑逗性更大了,任媛有點接受不了,嗔道:“瞧你說的,讓我橫豎坐不住了。”誌成生怕媛媛走了,忙說:“恕我出言不遜,如有得罪,還請多多海涵。”

任媛素來小氣慣了的,又多愁善感,明明喜歡誌成,可表裏不一,老說反話,總惹得誌成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又說道:“瞧你怎麼兒解釋,不叫人心服口服,我就一走了之了。”誌成笑道:“兩眼一抹黑,怎見花和月?不分你和我,就乃一世界。”閉目一想,任媛笑咪咪說:“想想還有點兒歪理,暫且不計較,饒你一回好了。”乜了桌上一眼,端正身,雙手交叉放腿上笑道:“剛考完就看書,也不歇一歇呀?”

任媛說話輕聲細語,柔情似水的,跟其她妹妹比起來委婉動聽多了,好是醉心酥骨啊,這樣品味著,誌成又不禁多看了幾眼:

後梳發露出圓淨額頭,一臉秀氣,耳邊絲絲細發,平添小鵝蛋臉多少精致。細肌嫩膚,鵝脂凝滑,好似梅花之雪晶瑩瑩泛白。細長柳眉,雙眼皮下翹翹睫毛,一雙宛若小月牙一樣的丹鳳眼,深情一眸,道是默默也動人,媚中透著無限愛,嬌外更有不了情。她的鼻梁挺挺的,尤其是櫻桃般紅潤小罐子嘴,未啟便有著生動而豐富的內容,讓人渴望,又令人憧憬。

見誌成沒反應,呆呆看自己,任媛歪頭瞧瞧誌成,意思是怎麼不說話呀。

低頭看到中叉開露出一彎白皙、豐韻的美腿,誌成歎道:“今兒怎麼穿了這麼動人的旗袍,真讓人欲為之而傾倒。”任媛笑道:“你沒趴下呀?”誌成說:“我心跳到嗓子眼了,旗袍的美太震撼人心了。”任媛笑道:“說是晚上演節目,要穿這鬼旗袍的,不過都想借此臭美一番唄。”

誌成上下一看,前後一探,不禁讚道:“女人穿旗袍真好看,凹凸有致,柔美不已,靜默似畫,婉約如詩。”任媛被看得怪不好意思,一臉紅暈暈了,顫顫說道:“討厭,瞧你一副色兮兮的鬼樣子。”

誌成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作為凡夫俗子,我能例外麼?”任媛笑道:“在外頭,大家都說你正人君子呢,沒想到今兒,你也醜態百出了。”誌成挑逗著說:“關起門來,背後兒,誰曉得誰呀。”任媛忙說:“你別嚇我,可不能關門的。”誌成笑道:“瞧你慌兮兮的,那以後好了。”任媛說:“去去,別說這些不愛聽的鬼話了。”

不讓說,隻好拐彎抹角了,便問道:“媛媛,你會遊泳麼?”任媛乜乜誌成,笑道:“哼,想得倒美。今兒穿件旗袍,弄得你都不摸著頭兒的,要是穿泳衣,還不曉得你會怎樣子呢。”誌成說:“我又不是老虎,還能活活吃了你呀。”任媛笑道:“就怕你是一條色狼唄。”誌成說:“去了你便曉得,我膽子連小白兔還不如的。”任媛詭秘一笑,說道:“我才不上你的壞壞當呢。”

誌成心有不甘,就想看看媛媛裸露的身子,仍然說:“這有什麼?外頭河裏有幾個女的遊泳呢。沒想到你一個大城市來的,還能這麼兒封建呀?”任媛笑道:“莫非你去偷偷看過不成?”誌成說:“為畫畫找點感覺,老遠看過,我哪敢近處去看。”

讓你看看也好,就曉得本小姐有多美了,便順水推舟道:“瞧你饞的,好吧,為了你畫畫,這兩天,我去買幾件泳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