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言。
“起初，她隻是咳嗽，後來她發燒了。我們身上帶著的錢在到那裏的第一個星期就花完了，我們甚至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更別提給她買藥了。她的行李裏本來有醫藥包的，可是我們的箱子卻被當地的盜竊團夥給搶了。我把她送到一家診所，對那裏的人比比劃劃，因為我們根本沒法溝通，我請求他們救她，他們也那麼做了。但我並不知道，我把她送去的時候她的病情已經發展成肺炎誘發的血中毒了。診所的人找來附近的一個中國人翻譯給我聽，讓我盡快帶她去大醫院。我說我沒有錢，那個中國人說會幫我出錢。在去醫院的路上，她休克了。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對我說她覺得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喬儲那黝黑的眸子被一層水霧籠罩著，兩行液體如同窗外的雨水一樣淌了下來，“你知道麼？我永遠都忘不了她那時候的臉，她的表情時那麼的平靜，就好像知道她即將麵對的是什麼一樣。她從小到大，都是那麼倔強。為了離開她的養母，她選擇了阿根廷，卻不知道自己早就墮入了我父親為我們設下的圈套。她不該是犧牲者，我一直都這麼以為。如果，沒有任何意外，如果，一切都像我們事先計劃好的那樣的話，我們現在應該早就畢業了，早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組建了一個家庭……”他緩步走到閣樓那狹小的窗邊，望著那幽藍的暗夜星空和僅露出一個角的月亮。
她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後，抱住他，她的小腦袋抵在他的後背上，她說：“那天，你一定很難過。”
“她並不是死於肺炎……醫生告訴我說，她的身體狀況早就已經很糟了。其實她早就得了血管瘤，本來良性的腫瘤因為多日的顛簸和流離而惡化了……”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最後的那一刻，她對我說，千萬，千萬不能讓她的養母知道她死去這件事。不然，她的養母會難過的死掉的。”
戴辛妍依偎著他的背脊，輕聲說：“其實她的養母很愛很愛她，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吧？她就是因為這種過於強烈的愛才想要離開的？因為她始終都缺乏的家庭認同感，因為她一直不敢麵對的母愛？”
他點了點頭，“妍妍，其實，這一點，她和她哥哥都非常清楚。我回國之後就把譯檸病逝的消息告訴了藍譯光，他打了我一頓，用最激烈的拳頭來表達對我的憎恨，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從此這件事情，變成了秘密。譯檸的養母一直以為，她是不肯原諒養父母和我爸媽曾經把我們倆丟棄在那裏而不肯回來。那位母親一直在等待得到她的原諒，卻不知道她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永遠。其實她養母曾經幾次試圖去阿根廷找她的，但都被藍譯光以各種理由阻止了。我們都知道，譯檸的養母始終很難過，但這種難過中卻有著某些期待，如果我們把她的期待都給毀滅了，她整個人也會垮掉的。”
她微微點頭，感覺到身後有兩道溫柔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她沒有回頭，而是靜靜地說：“所以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一直不開心了。也知道你為什麼一直對你父親充滿了敵意。”
他任由臉上的淚流淌著，忽然笑了，“妍妍，我很久沒有哭過了。如果不是你，我會把這些事情一直放在心裏，到死也不說出來。”
“可是，那樣子的話，你到死也會一直不快樂。這樣我會很難過，我肚子裏的寶寶也會很難過。”她歎了口氣，很認真地說。
“寶寶……”他喃喃自語，忽然緩過神來，“寶寶？我們的……寶寶？”
“嗯。昨天我有用驗孕棒驗過，我們中獎了。”她對著猛然轉過身來的他嘿嘿一笑。
他激動地抱住了她，不能自已，“妍妍，我覺得有了你之後我的生活完全不一樣了。”
“嗯嗯，我也這麼覺得。”她很嚴肅地回答著，她確實也是這麼覺得的，她喜歡說實話，“喬儲啊喬儲，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她說？說完了之後，也許你的心胸打開，以後就可以陽光地麵對生活了。”
“對誰說？我們的寶寶？”他納悶地問道。
“不是啊，是站在你對麵的人。”戴辛妍低聲說著，語氣裏有些落寞。
他忽然抬頭，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一張慘白的臉。他愣住了，抱著戴辛妍的雙臂漸漸鬆開。他知道戴辛妍說的不對，因為站在他對麵的，並非是人。他屏住呼吸，眼中的淚水卻開始再一次泛濫。
戴辛妍轉過身來，拽了拽喬儲的胳膊，凝視著對麵的女子，“你真的沒話說？”
他杵在原地，滿臉震驚。他看到那個身影漸漸靠近，朝他露出無比熟悉的微笑，然後伸出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鼻梁，那是某個人以前最喜歡做的動作。然後，那個身影戀戀不舍地退步，朝他揮揮手，似乎是在告別，幾秒鍾後，她消失了。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妍妍，其實，自從她死後，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我以為我會在做夢的時候夢到她，可是一次也沒有。有一天，你說你在我家閣樓看到了一個小妖，我還以為你在說笑。後來，當藍譯光告訴我的時候，我漸漸相信了，你看到的……也許是她。但是，我卻不明白，為什麼你可以看到她，可是我一次也沒有……一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