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還在。
她心中震撼,卻能感受到自己麵前實實在在的這個人。
他有著真實的血肉,有著真實的溫度。
他一直用手攬著她的腰,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平複下來。
木沉雪閉著眼睛,安享此刻寧靜。腦海裏千篇思緒滑過,終於化為一汪碧水。
她緩聲,娓娓道來自己在幻境中所看到的。
“阿聿,我在幻境中,仿佛整個人進入了虛空狀態,不解世情,不入實景。我看到師父沒有我的樣子,最終隻能孤獨終老,滿頭白發。我又看到了你,看到你在玄山下無人來救,最終被那些齊帝派來的殺手殺死。你躺在雪地裏,渾身都是血,就那麼流啊,流啊……我滿眼皆是紅色,在你身邊,卻無能為力。花梓木告訴我說,我看見的,皆是一番虛景,看見的事物、景象、皆是世間若沒有我木沉雪這個人便會發生的事情。我從未想過這麼多,隻是安心活於世上,可今日見到此番景象,心中卻過於震撼。”
蘇聿一字一字的清晰聽著她講故事,用手撫著她的發頂,看如雲發絲在自己手中淺淡滑過。
他能感受到她的心中酸澀。
他能感受到她講這個故事時的尾音顫抖。
他亦能感受到她感情的蓬勃洶湧。
他素來是知道她的,心中雖有經綸,卻對感情平平淡淡。如今這一日,她心中多年不動的冰川,竟然砰然開裂,湧出大江大河之勢,磅礴流走幾萬裏。
他在明晰之際,心中卻也有那麼濃重的心疼與欣喜。
心疼,是心疼她方才情緒激動,對所見到的的一切反應過於激烈。他素來明白,玄黃在木沉雪心中是何地位。養育之恩無以為報,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木沉雪拋卻玄黃,心中隻有他。她冷清冷感習慣,其實心中已經早習慣師父的陪伴。玄黃於她是師徒,更是親人。親眼看著親人死在自己麵前,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其中悲切,她斷是消受不了的。
她一向明媚又淡然,能在她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心疼。心疼的是她心中那份苦和澀。
他又有些欣喜。
那欣喜像是一絲絲花香滲入蝶尾,追著陽光的味道,尋尋覓覓,終於可見,春日滿懷,旭日和風雲行大陸,晴朗了所有心境。
他欣喜的是,他的沉雪,心中有他。
而他,對於她來說,已經那麼重要。
這種朦朦朧朧又逐漸清晰的感情,好像帶著他回到少年時代。是初嚐武藝時油然而生的內心灼熱,是第一次安邦定國策時內心的激蕩,有如大江破堤壩,於峭壁上激流而下,濺起水花朝天闕,水勢磅礴,鋪天蓋地。
他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發頂,說道,“沉雪,我早都說過,沒有木沉雪,便沒有蘇聿。沒有當日的你,便沒有今日的我,你可明白?”
木沉雪鑽在他懷裏,聽見頭頂上傳來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她鼻子一酸,道,“我當日以為你隻是為了討我歡心說出這些話罷了。我一直覺得自己那年在玄山腳下救你隻是一時路過順手相助,從未像你這般想過這麼多。”
他聞言失笑。
“我的傻姑娘……”他慢慢的說,“我若是為了討你歡心,那自然有千百種方法,何必說出如此?你的順手相救,卻是我一生的起點。”
他的起點,他的新起點。
他險中求生,從此經天緯地,從此定江山,平叛亂。也從此,心中默默的,一直存留著她當日的紅衣卓絕的背影。多年,多年。
“我與你年少初遇,那些情景時常都在我心裏。”他道,話卻沒有說完。
但木沉雪懂了。
我與你年少初遇,我飄然離去,你卻多年深情不移。
原來,這世間,最神奇的東西,叫做緣分。
他與她相遇時,從未問過對方姓名,二人皆閉口不言身家狀況;而他再見她時,他卻一眼,找出了黑夜中的她,仿佛九天上的碧落星辰,冥冥之中好似總有一道線,將他們兩個人牽引在一起。
“阿聿,我當日對你說,你能不能等等我,”木沉雪抿抿嘴,小聲道,聲音中帶著些許不確定,“今日卻是我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