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出什麼事了?”阡稚直覺事情有些不對。
那人一言不發,拽著她向前走。
“等等,我的腳扭了。”阡稚低低地喊了一聲。
那人停住腳步,彎下腰,似乎要查看她的傷勢。她乘機掙脫對方,使勁全力踢了對方一腳,轉頭向來路跑去。但沒一會兒,那人就追了上來,他的動作太快了,好象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從後麵抓住阡稚,把她按在潮濕陰冷的牆上,似乎滿懷怒氣。他的力氣很大,她根本掙脫不開。掙紮間,她的右手腕無意中碰到了他的手,他怔了一下,立刻抓住她光禿禿的右手腕,她忍不住呻吟一聲。
“你的手……”遲疑的聲音透露出說話者的難以置信。
他的聲音讓阡稚愣住了,一時忘記了掙紮。
“你把手砍斷了?”那人冷冷地嘲諷道,“不過現在你應該明白,即使沒有那隻手鐲,你也一樣跑不掉。”
阡稚的頭腦一片混亂。她想起早晨出門前自己是如何砍斷了右手,那隻扔在車裏的斷手和染滿鮮血的手鐲浮現到了她眼前,令她昏昏欲嘔,但是緊接著,她想到了要救她出去的程先生。
“請你不要殺程先生,不關他的事,是我讓他幫助我的,請你放了他吧。”她用左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他沒有說話,不耐煩地甩開她。
“禹邢,你怎麼處罰我都可以,我說的是真的,他,我求他的……”她語無倫次地說。他長久的沉默讓她陷於恐慌,
“跟我上去。”他說,“如果你不想他死。”
出了地道,禹邢小心翼翼地卷起阡稚右邊長長的袖子,隻見鮮血從斷腕上纏著的一層層紗布中透出來。毫無預兆地,他的心底猛然一陣刺痛。
他托住她的手腕,“手在哪兒?”
因為擔心程先生的安全,阡稚並不敢駁逆他,老實地回答:“在送水果的車上。”
這兩句對話若是別人聽見必然會覺得毛骨悚然,所幸周圍並沒有旁人。
當天,阡稚在手術台上躺了八個小時,那隻斷手重新縫在了她的手腕上。這原本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可是重新縫合回來時卻比砍斷時更痛苦。她整夜不能入眠,打著石膏的右手令她疼痛不堪。挨到天亮的時候,傷口終於沒有那麼疼了,她的頭上布滿冷汗,可她並沒有力氣伸手去擦一擦,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病房的門被推開,年輕俊美的男子緩緩走進來,他用探詢而又困惑的目光凝視著她,微微皺起挺秀的雙眉。片刻之後他準備離開這裏,可是不知為何又忽然折了回來。他走到她身邊,站了一會兒,彎下腰,幫她輕輕擦幹額上的汗,這時她微微動了一下,他立刻被嚇了一跳似的,猛然直起身後退一步。很顯然,他對自己過激的反應十分意外,於是愣愣地出了半天神。
一個月後,阡稚出院了,她的右手還不能用力,傷口縫合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淺淺的疤痕。兩個智能衛兵將她帶到了封總管的辦公室。
“這是你的,收好。”他坐在舒適的靠背椅上,將一個放在辦公桌上的文件袋向前推了推。
阡稚打開文件袋,裏麵是一個印著她名字的貧民證,一枚象征貧民身份的徽章,還有一張折起來的信紙。她看著這些東西,感覺自己在做夢。
“三天後你去服裝廠報道,文件袋裏有地址。”封總管打量了她幾眼,然後擺擺手,“好了,你走吧。”
直到從那座辦公樓裏走出來,阡稚才漸漸找到了恢複自由的真實感。她隱隱猜到這件事是禹邢的決定,這讓她的心情很複雜。她不由自主地改變了行走的方向。但當她花費了很長時間走到酒店時,卻得知禹邢並不在那裏。
天近黃昏,她覺得很累,便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下,打算稍微休息一會兒。
這時一輛黑色的鑲有金色波浪形標誌的轎車從她後麵開過來,停在她旁邊。
車窗緩緩搖了下去,禹邢坐在車裏,表情冷淡地看著她。
“你找我?”他問。
阡稚驚訝地看著禹邢,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比起一個月之前看到他那次,他似乎瘦了,顯得五官更加俊挺分明。
“是你幫的我嗎?”
“幫你什麼?”
阡稚拿出貧民證晃了晃。
“怎麼,你要感謝我?”禹邢心不在焉地說。
“是的,謝謝你。”阡稚低聲說。
他“嗤”地笑了一聲,“我以為你又要衝我砸杯子。”
“上次是我太衝動了,對不起。”阡稚沒有反駁他的話,反而柔順地向他道歉。
禹邢的表情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正要說些什麼,隻聽阡稚猶豫著問:“你把程先生放了,對嗎?”
他怔了怔,立刻猜到這才是她來找他的真正用意。
“他幫過我,我不想因為我……”阡稚試圖解釋。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禹邢不耐煩地打斷她,“你以為我會因為他幫過你就放了他?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可是你答應過……”
“我不記得答應過你什麼。”他冷冷地說,隨後不再理她,徑自駕車離去。
禹邢冷漠的態度讓阡稚覺得憂心忡忡。
子夜時分,她疲憊不堪地回到果園附近,因為沒有院門的電子卡,不得不在外麵凍了一夜,期間還遭到了巡邏兵的盤查。
第二天羅拉出門時發現了她。
羅拉壯實的身體裹在一件灰呢子大衣裏,脖子上掛著一條半舊的花圍巾。她看著阡稚凍得發青的臉,吃驚地問:“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這段時間你去哪兒了?”
“在醫院。”阡稚簡短地回答。
“快進去吧,喝碗鍋裏的熱湯,你凍的臉色都變啦。對了,這段時間不用送水果,是酒店下的通知。我得趕快走了,學智能語可不能遲到。”
羅拉說完係緊圍巾,匆匆忙忙地趕向附近的地下廣場。
雖然才淩晨4點多鍾,廣場上的燈已經亮了,裏麵擠滿了人。羅拉找了個靠前的位置,戴上花鏡,從口袋裏掏出筆和記錄本。旁邊有個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過頭,看到一個臉上戴著黑麵紗的女人。
“還有筆嗎?借我一支。”女人的聲音十分沙啞,她的手在破舊的黑大衣口袋裏象征性地翻了翻,“我忘記帶了。”
“沒有。”羅拉說。就是有也不會借,她對自己的東西看管得很嚴。
那女人沒有走開,她站在旁邊,麵紗下不安分的眼珠來回轉動著。
“你住在果園?”女人問。
羅拉覺得這個女人有些奇怪,她沒有理睬對方。
“那可是個好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女人用羨慕的口吻說。
“我在果園是要幹活的,你以為我在那裏白住嗎?”羅拉看了她一眼,接著向一旁走動幾步避開了她,她並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時一個頭發花白的智能人走上台階,他是語言學校的老師。
“好了,我們開始吧。”他舉起話筒,“首先複習我們昨天學過的單詞,想一想,政府這個單詞怎麼說?啊,對,很好,是這樣發音……”
淩晨5點30分,當天的課程結束了。羅拉摘下花鏡,連同筆和本子一同仔細放好,這才走出地下廣場。她穿過廣場前方的草坪,準備搭乘公共汽車去工廠上班。
站牌前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準備去工作場所的貧民。
羅拉把手揣在袖口裏,向汽車開來的方向張望著。
“你也在等這班車?”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羅拉回過頭,看到那個戴黑麵沙的女人站在身後。
“我叫Jenny,就住在這附近。”
“我不認識你。”羅拉扳起臉,對方漆黑的麵紗和古怪的嗓音都叫她感到不舒服。
“我的臉被燒壞了,不得不戴著這個難看的黑紗,因為這個,沒人願意理我。”Jenny抽了抽鼻子,似乎難過得快要哭了,“你是個善良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羅拉沒有說話。
公共汽車開了過來,羅拉隨著人群上了車。車裏的座位被那些動作靈活的年輕人占滿了,她搶了個靠車座的位置,抓住椅背以防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