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何小竹

何小竹:著名詩人,小說家。主要作品有詩集《夢見蘋果和魚的安》、《回頭的羊》等,小說集《女巫之城》,長篇小說《藏地白日夢》等。現居成都。

15歲的時候,我乘船離開家鄉彭水去到涪陵,開始了我長達10年的劇團生涯。

涪陵是兩江交彙的城市,一條是長江,一條是烏江。涪陵的人把長江叫大河,把烏江叫小河。我是從烏江出來的,所以,他們稱我是小河的人。一開始,我很不適應“小河的人”這樣的稱謂,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大河邊的人。

彭水,也是兩江交彙的城市,一條是烏江,一條是鬱江。從小,我們就把烏江叫大河,把鬱江叫小河。鬱江流到彭水自治縣城,流入烏江,就算到了盡頭。過去從外麵到彭水都是坐船。班船從涪陵出發,過了武隆縣,兩岸的山勢便越來越陡峭,有一種往幽深、險峻的秘境進發的感覺。現在班船停開了,有鐵路和高速路,坐在火車或汽車上,烏江在腳下,那種要仰頭觀望的陡峭山勢沒有了,往幽深、險峻的秘境進發的感覺自然也大打折扣。

我家有好多年住在縣城的下街,也就是縣城的尾巴上,烏江、鬱江的交彙口。平常,我們遊泳、洗衣、摸魚都是去鬱江,但挑水則是去烏江。不知為什麼,縣城的人都不吃鬱江的水。其實,一年中大多數時候,鬱江的水都是清澈的。而烏江的水,一到夏天就變成了黃色。但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去烏江挑水。把挑回來的水倒進水缸,加一點明礬,黃色的水就慢慢變得清澈起來,可以淘米、做飯,或燒開水吃了。

也有去烏江遊泳的人,那一般都是水性比較好的。所以,敢不敢去烏江裏遊泳,這也算是你水性好不好的一個指標。我是上小學時,先在鬱江裏學會了遊泳。大約一年後,就敢去烏江裏遊了。但平常還是在鬱江裏遊泳要多一些。畢竟,相對於鬱江,烏江看上去還是要浩瀚多了,不免讓人有些膽怯。

鬱江也有浩瀚的時候,那就是夏天,暴雨引發洪水,一兩天的時間,江麵就陡然地寬闊起來,隻要雨不停,水線就會一分鍾一分鍾地往上漲,直至逼近我們居住的房屋。而我們的房屋,從一開始,每根柱頭都是用鐵絲加固在地麵的一個石墩上的,以防洪水漲上來後,把房屋衝走。每到漲水季節,家裏人都會提前將衣物和用具收拾進各種箱子,隨時可以搬出來,轉移到外麵早已準備好的木排上。這樣的情形每年都要經曆一次。但在我的記憶中,洪水一次也沒有真的漲到要逼我們搬家的地步。反倒是那種站在岸邊看漲水的情景,成了一年一度我們生活中的一件盛事。那真是一種壯觀的情景,上遊不停的有樹根、木箱、桌椅被衝下來,甚至還有散架的房屋,以及淹死的豬,淹死的人,隨著渾濁而湍急的江水,從我們的麵前漂流而過。

過了夏天,也就是9月份以後,大河的水漸漸地由黃色變成淡黃色、淺綠色,直至徹底清澈,呈現出碧綠的翡翠色。翡翠色的烏江流到涪陵,與長江交彙,交彙之處,一清一濁,構成一種江麵奇觀,讓乘船而過的外地人頗為迷惑。

在涪陵那些年,我常常跑到烏江的岸邊,思念著烏江上遊那些陡峭的山壁,以及山壁盡頭那座讓我度過了15年時光的縣城。是的,我是小河裏的人,我就是從烏江邊那座名叫彭水的縣城出來,到了長江邊上,開始了我工作、戀愛、結婚、生子的平常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