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月19日
拾夢者
入夜,我沒有睡意。外麵的月光很亮,明晃晃地投在婆娑的樹影上,我睜著眼,看那些葉片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漫漫長夜……因何無心睡眠?”一陣風吹過樹梢,月夜中,依稀有一個聲音傳來。
我依舊懶懶地躺著,不想動也不想張口。風似是緊了些,一陣又一陣地叩著窗扉。我恍惚記得,有一扇窗沒有關緊。
“既是如此……隨我出去走走吧……”那柔和的聲音再次隨風飄向我耳際。透過玻璃窗,我模糊的看到一片淺灰色的煙雲,正慢慢地向窗子飄來。
月光下,那團灰雲在不停的變幻,最後竟彙聚成了一張巨大的笑臉。這張麵孔絲毫不讓人覺得可怖,反而讓人有種踏實而安定的感覺。我突然的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來吧……來吧……”這綿軟柔和的聲音如天籟一般的充斥在我耳際。隻一瞬間的功夫,便擠走了我所有的鬱悶和煩躁。在這一刻,大腦有種前所未有的清澈和空新。
我愜意地打了一個哈欠,雙眼漸漸地閉合……
朦朧中,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慢慢的離開床麵,一直向那扇半掩著的窗子飄去。一陣風吹來,身子輕的竟似一片羽毛。
“出來吧……出來吧……”那聲音越發的悅耳動聽。
“啊……窗子這麼小,我如何出去?”我有些著急地想伸出一隻手來抓住窗欞。可是,卻怎麼也伸不出手來,匆忙間,隻感到有一股氣流在我手底的位置湧動。定睛一看,哪裏還有自己?感覺所在的位置,隻有一團淡粉色的煙霧在慢慢的移動……
“我……怎麼了?”我有些驚訝,但並沒有感到害怕。隨著這縷粉煙輕飄出窗外,我感到無比的輕鬆和自在。
夜風輕柔地吹拂著空中這個虛幻的我,慢慢地,我升上了樹梢,然後飄飄忽忽地一直往上升,最後竟跨入了雲端。
“咦……我這是在哪裏?”眼前豁然開朗的一切讓我忍不住的驚呼出聲。
飄飄渺渺的亭台樓閣,搖搖曳曳的奇花異草;小橋,流水,白雲堆砌而成的階梯……
這一切是那麼的生動而美好,而同時又給人一種虛虛幻幻的美感。
“這裏是雲霧之都,也就是現實中所提到的夢境。”還是那個悅耳的聲音,隻是這次聽起來卻不再那麼飄渺和空茫。
循聲望去,眼前站著的哪裏是凡人,分明是位剛從畫中走下來的仙者。玉麵,白衣,祥雲環繞。
“我……這是穿越了時空嗎?還是……”我望著眼前那張比花兒還要俊美的臉龐,喃喃道。
仙人再不多言,一縷祥雲腳下,徑直朝雲深處飄去。
而我竟也似腳下生風,緊隨其後。
一路上,輕風拂麵,異香撲鼻,隨處都是人間罕見的美景。我左顧右盼,心醉的幾乎漾出水來……
我們停在了一座金粉色的宮殿前。還沒容我細細打量這裏,七八個步履輕盈的女子已談笑而至。略一觀,容顏皆是稀世俊美。
夾雜在這麼一群絕色美女之間,我有些自慚形穢。要知道在現實生活中,我還算的上是美女的。可是在這裏……想到這,我有些羞愧地躲在了一朵花兒的後麵。
“穿上它吧!那是朵粉夢裳。”一個嬌柔的聲音道。
我正自奇怪,那花兒竟似被觸動了機關一般,片片花瓣飛散,在空中不停地搖曳旋轉,最後竟落在了我的身上……
感覺仿佛在突然之間真實了起來。我禁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自己。淡粉色紗衣,宮粉色及地長裙,綴著金粉色流蘇的繡花鞋……
“我……我這是……”我隻支吾了兩聲,便愣在了那裏。
“不必驚訝,這是用夢做成的衣裳,每個女孩子都有一件屬於自己的夢的衣裳。”之前帶我來的那位帥哥仙人幽幽的說道。
一時之間,我沉浸在粉衣仙子的夢境中,一種飄飄然的喜悅在我的心中不斷的升騰與雀躍……
良久,內心稍稍平靜。正待要發問,忽聽一旁的他歎息道:
“這些花兒都瘦了。”
“如今這人世間到處都是建築、工廠和車輛,太多的汙染和噪聲驚擾了多少美夢啊!”一紫衫女子接口道。
“是啊!純淨而美好的夢再不如以前那麼好收集了。”又一著鵝黃紗衣的女子輕歎道。
“收集夢……難道人間的夢都會被收集在這裏?”我在心中暗暗思忖。
“那該多下幾場雨才好……我這就去烏雲穀。”言談間,他已朝著一處方向飄去。
“對了,彩虹可曾織好?”他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快了!”一女子回道。
“烏雲穀是用來做什麼的?”我如夢初醒似的踩上一縷雲朵朝他聲音的方向追去。
烏雲穀,居然是用來堆積惡夢的所在。站在高高的山穀邊緣,我的嘴巴張成了O型。低頭看去,滿山穀的暗雲如波濤般洶湧澎湃,真讓人有種踏在地獄門檻上的感覺。雖然從他口中得知,這烏雲便是由惡夢轉化而來,但我還是難以相信,人間那靈動多姿的雨滴竟來自於惡夢!
可是,還沒容我做更多信與不信的分析,這滿山穀的烏雲在頃刻之間已化為雨水灑落……
“很奇怪,是嗎?”不知何時,他已站到了我身旁。
烏雲散去,空氣爽淨芬芳。那張絕美的臉上亦帶著淺陽般和煦的微笑。不是我誇張,那笑容真的可以說是勾魂攝魄,竟讓我在一時之間不能吐出半字言語……
我們再次一前一後的往來時的方向飄去,周圍依然是滿目蒼翠,香飄萬裏。隻是這景色突然變的朦朧起來,包括眼前的人兒。那俊逸的身姿竟變得越來越淡,淡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開來。
朦朦朧朧中,我感覺自己停了下來。緊接著,我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切。幾幢還在沉睡中的小樓,擺放著月桂花的窗台,輕輕飄動的蕾絲窗紗……
“他呢?”我下意識地四下找尋,卻隻看到月光下的一縷雲白色的影子。而在微風的吹拂下,那絲淡影也正慢慢的散去……
“我是用全天下女孩最美好的夢境堆砌而成……也包含你的夢……”天籟一般的聲音再次響徹天際。
清晨,我在綿密的雨聲中醒來。
“這場雨下了好久哦!”我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道。
明明是剛剛醒來,為何我卻說這雨下了好久,是因為看見地麵都濕透了的原因嗎?我問自己,隨即我的嘴角很自然地綻開了一個微笑。
真的,我很久都沒有睡過這麼安穩的覺了。因為我突然發現,曾經一直困擾我的那些煩惱和憂愁全都不見了。嗬嗬,真的變成烏雲和雨滴了嗎?我想,至少我不會再失眠了。
戴墨鏡的男人
1
今天是我和永離婚後的第100天。
這100天裏,我承受了一個女人被丈夫拋棄的巨大痛苦。我無法工作,無法在那個曾經歡樂過的喧鬧都市裏繼續生活,於是我搬出原來的小區,辭掉工作,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地方找了間一居室的住房住下,想讓自己的心情慢慢恢複。
100天來,我悲哀地發現自己怎麼也不能把永從心中割除,隻要一閉上眼睛,他的音容笑貌即會浮現。
“嵐,我對不起你!我愛上了薔,我想和她一起生活!這全都是我的錯,請你寬恕我!求你不要去騷擾薔,她是個很柔弱、很可憐的單身女人……”
薔可憐,我何嚐不可憐?她是可憐的單身女人,我現在失去了丈夫,不也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單身女人嗎?永,你為什麼沒想過我現在的處境?
內心一陣絞痛。
夕陽已經沉入對麵的山穀,暮色爬了上來。我走到客廳的窗邊,準備關好窗子。
樓下站著一個男人,一個奇怪的男人。
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穿了一身黑衣服,正仰頭向上看著;天已經快完全黑了,他臉上卻掛了副大大的墨鏡,看不清表情。他在向上看——我忽然覺得他是在看我!我猛地一激靈。
突然,他朝我揮起了手——那胳膊和手掌的擺動很不自然,十分機械。難道是個神經病或者變態狂?我趕緊鎖好窗子拉上窗簾。心裏有些後悔住在這偏僻的地方。
隨便吃了點東西,我到廚房去收拾碗筷。
“當!當!當!”身後傳來敲擊玻璃窗的響亮聲音。
我迅速轉過身去——窗外一片漆黑,玻璃借廚房的燈光好像鏡子一樣清晰,映出廚房裏的景象,當然包括我。我的映像上好像有個白乎乎的東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隻手!一隻扒在外麵玻璃上的手!
這裏,可是五樓。
是誰?是誰爬上了五樓?小偷嗎?還是什麼?我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腿開始軟了。
“當!當!當!”那手還在敲打窗子,聲音短促有力。
“誰……?”我顫抖地問。
那隻手停止了動作。
突然,一張慘白的臉緊貼在外麵的玻璃上!那臉上、那臉上還戴著一副墨鏡!是剛才那個人!
“啊!……”我尖叫起來。
接下來的一幕,我畢生難忘:那隻蒼白的大手張開五指用力向裏伸,竟然從玻璃後麵穿了進來!緊接著是那張臉,那張戴著墨鏡的毫無血色的臉,也穿過玻璃進到了屋裏!他嘴角僵硬地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救命啊!……”我發瘋般地大叫,奪門而逃,一口氣衝下了五樓。
2
樓外一片黑暗,道邊的路燈早已損壞;一輛出租車停在一邊,於暗沉的夜色中亮著孤零零的燈。
我想也不想,跑過去拉開車門就坐上了後座。那座房子裏一定有鬼!真不該住在這可怕的地方!永,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我真的好害怕!想到這裏不禁淚流滿麵。
車子平穩地開著。不對!我還沒說自己要去哪裏呢!
“司機……”我剛抬起頭要開口,卻覺仿佛有一團棉花堵住了我的喉嚨——穿黑衣服的司機朝我轉過來,蒼白的臉上戴著一副大墨鏡,嘴角的肌肉突地抽動,露出笑容……
我眼前一陣發黑,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滿身汙泥地躺在一片黑暗的、雜草叢生的樹林裏。
這是哪裏?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那個戴墨鏡的男人不會就在旁邊吧?我不寒而栗,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除了黑暗和寂靜,什麼也沒有。
永,你在哪裏?我好害怕!多希望你現在能抱著我!我在心裏瘋狂地呐喊。
遠處傳來微弱的光亮,我爬起來跌跌撞撞朝著光亮而去。涼風颼颼地襲來,晃動的樹影陰森如鬼魅。那個戴墨鏡的男人會突然出現嗎?我加緊腳步往前走。
光亮越來越近了,它應該來自前方的一條公路。
等等,那邊的林子裏,有個大大的、熟悉的黑影!我循著熟悉的感覺走了過去——沒錯,是那輛桑塔納轎車,那輛曾經屬於我和永的轎車!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不祥的感覺爬上我心頭,我小心翼翼地朝車子走去。
車子栽倒在林中,肮髒不堪,前車門已經掉了下來。車邊躺著一個人,雖然他衣衫破舊,一身傷痕,我還是能借著微光辨出他來——永!
“永!”我大聲地喊,撲過去抱住了他。他還有細弱的呼吸。一定是車禍!要盡快聯係120!我在他褲兜裏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他的手機,可惜已經被毀壞。
正焦急著,卻猛一抬頭看到了車子裏麵——副駕上,一個長發女人歪著身子向前倒去,她的臉正對著我,破碎的玻璃片直直地插進了她的腦門兒,幹涸的血跡遍布她的整個臉龐,眼珠已經翻了出來,嘴巴張得大大的……
“啊!”
我的尖叫聲再次劃破寂靜的黑夜。
3
夜晚,醫院裏。
手術室的紅燈還亮著,醫生正在裏麵爭分奪秒地搶救永。我坐在昏暗幽長的樓道裏,渾身顫抖。
剛才我發瘋般地從樹林衝向了公路,幸好一輛送貨的卡車經過被我攔住,這才報了警、叫了救護車。警察剛才說,坐在副駕上的那個女人——薔,已經死了。在醫院裏警察向我問了筆錄,我哆哆嗦嗦地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警察大概以為我受了刺激說胡話,讓我回去好好休息。
我沒有離開,因為我知道永還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
今晚那些驚心動魄的場景還深深地印在我腦海裏。戴墨鏡的男人,他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麵前?為什麼我會到那片郊外的樹林?為什麼會看到出車禍的永和薔?大腦裏混亂一片。
“當!當!當!”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敲擊玻璃窗的聲音!
戴墨鏡的男人!
我背脊陡地一涼,顫巍巍地轉過身——那張戴墨鏡的慘白的臉貼在外麵的玻璃上。
不!不!不!我瞪大了眼睛,心髒幾乎要跳出來了,沒有力氣叫喊了,我掙紮著站起身來向後挪。那張臉上依舊掛著僵硬而詭異的笑,那骨節分明的大手又從外麵伸了過來……
“騰!”有樣東西從他手中脫落,掉了進來,我反射式地看向那東西。
那是一本書,居然是一本我再熟悉不過的書——精裝版的《荊棘鳥》!那是兩年前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和永離婚後,我沒有帶走它。那個男人是如何拿到的?身上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抬頭看去,玻璃窗外除了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根本沒有戴墨鏡的男人!
我小心地從地上撿起書。一張照片從書頁裏飛了出來,我拾起來一看,立刻魂飛魄散,再度失去了知覺。
4
背脊感受到日光的灼熱,我睜開惺忪的雙眼,迷迷糊糊地直起身來。永躺在我麵前的病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頭上纏繞著白布,臉上顯出了血色,呼吸均勻。
牆壁上掛著的鍾表提示我現在已經是上午10點半了。我記得昨夜自己暈倒後被醫院的護士救醒;得知永的手術成功了,我執意要求到病房裏陪護他。
“嗯……”永發出輕微的哼聲,他醒了。
“永……”我撫摸他的手背,輕輕呼喚他。永!我一直深愛著的永!
永慢慢地睜開眼睛。
“嵐?”他蹙緊了眉,“你怎麼……怎麼瘦成這樣了?”
看著他的臉,我哽咽的一個字也說不上來,隻覺眼眶湧上一陣熱潮。
“你為什麼哭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他低微的聲音裏充滿了慌忙,眼底彌漫著久違了的關切。
“我……我沒……沒事……”我囁嚅著。
“我……我為什麼會躺在醫院裏?”他似乎剛剛注意到自己的情形。
“你……你出了車禍。”我低聲說。
“車禍……”他望向天花板,眉頭深鎖,“什麼時候的事?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昨天,在郊外的樹林,車子衝下了公路……”我徐徐道來。
“你……呢?你有沒有……受傷?”他打斷了我,眼神十分緊張,一如兩年前。
“沒,我沒在車上。”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哦,那就好!”他微笑了,“今天應該是你的生日,我買了精裝版的《荊棘鳥》給你,放在……”
我把那本《荊棘鳥》舉到他麵前。
“是這個嗎?”
“是啊,”他虛弱地點點頭,“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卻讓你看到了。”
“我很開心,真的……”我說。
“我會好起來的,你放心。”他笑著安慰我。
“你再睡一會兒吧!”我於淚光中微露出笑容。
他微笑著閉上眼睛,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喃喃自語。
5
窗外的陽光十分充足,我拉上窗簾。
現在我心裏已經十分確定,戴墨鏡的男人不會再出現了。拿起那本《荊棘鳥》——兩年前的生日禮物。永以為今天是我兩年前的生日,以為自己昨天才買的這本書,他也無法想起有關車禍的任何細節——也就是說,他隻記得兩年前的事情,隻記得和薔認識以前的事情。
那時候,永隻愛我一個。
和薔在一起的一切記憶,都從他腦海裏抹去了。
薔一定也看了這本《荊棘鳥》,她一定像我一樣對它愛不釋手。我翻開書,把內頁裏夾著的照片取了出來。
照片裏,一個穿黑衣服、戴墨鏡的男人緊緊地摟著長發披肩的薔,幸福的笑意漾在唇邊。
照片的背麵寫著娟秀的字跡:
紀念我逝去的愛人——
我們死了,都要愛!
薔
200x年x月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