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如果說,走近你的命運就注定了悲劇的收場,你是選擇義無反顧,還是擦肩、陌路?是的,從來沒有如果,遇見了,就遇見了,一切順理成章。)
深秋。
湯湯淇水已蒙蒼茫暮色,溫錦玉迎風佇立,卻聽蘆荻蕭蕭中有笛聲悠悠入耳,甚是淒怨。
她側耳細細傾聽,不料笛聲卻戛然而止。
她的臉映著光潤如鏡的水,暗自思忖。她不知這吹笛之人緣何愁腸百轉,在曲中鬱結出這般難解的哀愁,卻也因了此夜聞笛生出命運難料、禍福無常的感慨,更有不能自主人生的無奈。
款步踱回行帳中,她幽幽歎了口氣,囑了丫頭竹煙取了瑤琴,顧自彈著。此時,竟有斷續的笛音附和而起,合著氤氳的水氣繚繞出錦玉的一段心事。
這一次,錦玉將笛中款曲聽得分明——屋外冷月無聲,幾多清冷,這吹笛的年輕男子不幸痛失所愛,從此天長水闊又如何,情歸何處,相伴左右的也唯有這多情之月吧?
而我這薄命紅顏,任它天長水闊又如何,到底不能自尋安身之所。他日嫁作帝王妻,午夜夢回,也隻待西樓望月之時,它能投我幾縷溫情。
一曲作罷,錦玉的手指在弦上僵住,再難撫出琴韻。她不知做甚好,再喚竹煙卻也不在,一個伶俐丫頭匆匆入屋:“公主容稟,適才梅香落水,竹煙去瞧她了。奴婢蘭若聽候吩咐。”
她怔怔望著這名喚作蘭若的小丫頭,十來歲的模樣,嬌小玲瓏,一臉爛漫無邪,又開始顧影自憐起來。
我命為何不由我?何苦身在帝王家,長在高牆內,偶出牢籠卻是飛向另一個牢籠?
蘭若見公主憂戚之色漸濃,便低聲說道:“公主有何吩咐?”
錦玉回過神來,“咱們也去瞧瞧那丫頭吧。”
(有人羨那富貴榮華,卻不道顯貴之人也多有憾恨。自古世間,安有兩全?人生如棋盤,你在落子之時,是否正步入那命格?)
帳幕中。
溫錦玉步入帳幕的時候,梅香已無大礙,見公主來訪,慌忙將一物件藏入衫袖中,神色不安。
錦玉坐定,問起何物,卻是前日裏賞與她的一款翠玉步搖。
這時,竹煙恰捧著湯藥進來,蹙眉道:
“公主,您說她傻與不傻,為了一件什麼飾物,自恃水性好,命也不要地下水去尋,哪知又被水草絆住,險些丟了小命。萬幸羅護衛巡到江岸將她救起,若是此番為這送命,值與不值?”
錦玉莞爾一笑,注目著梅香,直言道:“傻丫頭,步搖丟了倒是無妨,你平日裏倒是機警伶俐,日後我少不得還要打賞你許多,你的小命沒了,如何是好?”
梅香慌忙辯道:“公主,萬謝您的盛情美意!對於您來說,這步搖算不得什麼,可是對於婢子而言,金銀珠寶可比這區區賤命要貴重多了。”
錦玉不解:“你且說說,這冰冷無情的飾物如何就比得你這年輕鮮活的命貴重了?”
梅香攥著翠玉步搖,娓娓道來:“公主您金枝玉葉,身居高樓大苑,錦衣玉食,自是不明貧賤之哀。奴婢生來就是這淇水岸邊的采珠女,日日水中浸著,天朗氣清倒好,遇著寒凍之時,便也隻能咬牙忍著冰水切膚、寒氣入骨的錐心之痛。盡管如此,歲歲年年,徒勞無獲卻是常有的事。即便僥幸得了明珠,貢賦後也僅能果腹。奴婢長這麼大少有吃過一頓飽飯,也從來沒有一件像樣的飾物。公主你賞的步搖,鑲金飾玉,還嵌著這麼光亮的一顆大珠子,見著真叫人歡喜。——就這麼一個物件,能買十個梅香還綽綽有餘。”
錦玉扼腕,繼而問到:“一個……這,買十個你?”
“是的,奴婢就是王後娘娘花千個小錢買來的。”
“你這般機靈可愛丫頭,你爹娘如何舍得?倒是讓我詫異了,千個小錢就……”
“他們哪,求之不得啊,別說給了千個錢,就是白送,爹娘也是舍得的。能進王宮,伺候貴人是奴婢這等賤命的福分,倘使得了時運,近了君王,那可就一步——”,梅香頓了頓,伏身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公主恕罪。”
錦玉起身來扶:“你且起來。你許是豔羨那皇家富貴榮華,卻不知君王多薄幸,皇家少溫情。我深居宮苑,不諳尋常百姓的辛勞疾苦,爾等遠在江湖,卻也不解帝王家的錯綜糾葛和生於豪門世家的萬般無奈,什麼王宮,什麼帝王將相之家——到底也是金玉其外而已。你卻是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