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來——看一看了誒——新釀的楊梅酒了誒——昨兒個新釀成的楊梅酒誒——來嚐嚐誒——哎這位老爺,您嚐一口唄,您沒嚐過怎個知道自己不愛喝呀,您說是不是這理兒啊?”說句實話,要不是老板娘瞪圓了眼說要把我逐出店去,我才沒心思纏著一糟老頭子賣酒呢。
“起開起開!哪兒來的窮丫頭,盡誤我大事!”老頭兒猛地將我一推,他一臉的橫肉也晃了幾晃。
我跌坐在地上,卻不敢回頭往店裏看,老板娘這會兒準看著我呢。我若跑回店裏,晚上準又是一頓鞭子:“就這麼點兒本事老娘還得供你吃供你睡,你跟那豬有甚兩樣!”
我沒爹沒娘地活了十個年頭,命裏注定要被人踐踏,十歲正是別家女兒被疼愛的好時候,而我生來就沒當過一天女兒。
“這位爺,您這話可說差了。”
一聲脆響從人群的窸窣聲中傳出,眾人不約而同地望過去,一位少年打扮的人手搖折扇,不緊不慢地踱了過來,老頭兒才想繼續撒野,少年“唰”一合扇,又不緊不慢地朝他作一揖道:“小生失禮了。”未等我回過神來,少年便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酒瓢,滿滿地舀了一瓢朝老頭潑去。
“哎你這臭小子!”老頭被潑了一身酒,自然惱羞成怒,朝少年撲去,少年隻輕輕一讓,轉身在其後背重重一擊,老頭便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公子饒命!公子饒命啊!”方才的惡棍眨眼間便露出了奴才相。少年垂眸睨他一眼,關切地視線便投向了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內心突然激起一陣訝異:一對杏眼似笑似嗔,一雙劍眉看似如男子般剛毅,細看則是女子英氣,身板雖挺可身形瘦削,比起少年,更像一名女子......
那天他買了一大壇楊梅酒。
不知怎地,自那件事後,買楊梅酒的人多了起來,我受老板娘責打的次數也比以往少了許多。過了幾日,少年又來了,不過這次,少年變回了少女。
她拉住我舀酒的手腕:“走,我帶你上街玩兒。”“哎不成,嬸子不許。”我低著頭答道。“你等著。”她拉著我走到老板娘麵前,摘下頭上的玉簪道:“這給你,夠她告一天假了吧?”老板娘瞅了我一眼,欣然答應了。
我跟著她在街上走,問道:“你為什麼打扮成男孩子家?”
她臉一紅:“真沒勁,被戳穿了,上次那臭老頭都沒看出來呢!”隨即又道:“有意思唄!聽別人說,女皇陛下小時候也愛扮成男孩子家呢!”她水靈的眸子看著我,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七兒。”“我叫英姿,咱們拉個鉤兒吧,以後我護著你!”“嗯!”我們高興地伸出小手指,緊緊拉在了一起。
我在天色稍暗時回到店裏,勤快地釀起酒來,心裏從未有過的安定。往後的日子,英姿隔三差五便來找我,見我脫不開身,她便幫我一起幹活。
“七兒,咱能不能歇會兒?”英姿抹著前額的汗珠問道。“別別別,嬸子要來了!”我急忙把英姿從地上拉起來。過不多久,老板娘便走進院子裏,濃重的脂粉氣朝我臉上撲來。
“奇了,你如何知道她過來?”“我聞到她的香粉了。她最愛抹桃花蜜,偶爾也抹桂花蜜。”我一邊搗楊梅一邊隨口答道,全然沒看到英姿詫異的眼神,“店裏坐著的女子身上大多是檀香,少數幾個抹著西蜀油。”我抬起頭,發現英姿驚訝地看著我:“七兒,你在後院就聞得到?”我點點頭。
我確實愛聞香,還瞞著老板娘藏了好幾本講熏香的書,半夜借著月光偷偷地讀。
英姿有幾日沒來了,我不禁有些擔心。“七兒,”一日傍晚,她來找我,走路有些不穩,“這些書給你。”我欣喜接過:“你從哪兒得來的?”“這你就甭問了。”英姿喘著氣,她的嘴唇灰白得毫無血色。“英姿你,你怎麼了?你胳膊怎麼了!”我看見血從她的衣袖裏流了出來,英姿咧嘴一笑:“小傷。”她還是紅了眼眶,我不再問,細細地替她包紮。
“你就住一晚上吧,傷得這麼重可怎麼回家?”但英姿仍執意要走。“七兒,我隻有你一個朋友。”臨走時,她這樣說道。
十歲那年,我在世上有了一個朋友,她叫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