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那年,上帝送給了蒙絮一份厚禮。
直到後來蒙絮還深信著,在她和夏華之間,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了一份致命的感情:那是一種屬於緣分的東西,一種命中注定不能抗拒也無法躲避的東西。
第一次遇見夏華,是在省城火車站。當時正趕上學生開學,沒買到八月三十號的車票,蒙絮很有些心焦:社領導再三強調,九月二號前還沒到北京公司報到,就要每天扣除當月工資的百分之五。當她從售票窗口擠回來時,看見一個小男生正在不遠處逢人便問要不要車票。蒙絮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的眼睛真大!繼而心裏憤憤地想:這票販子真張狂,怎麼也不怕警察抓?怎麼自己沒有票,他們卻有?是不是車票早已被他們買光了,現在才拿出來高價倒賣?
無聊地在車站裏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又碰到他。他問蒙絮:“你要車票嗎?北京的。”蒙絮懷疑而且謹慎地問:“你有?多少錢?”他說他就在北京工作,是個軟件工程師,這次回家來想接父母去住住,可是父母難離鄉土,死活不願去,所以已經買好了的車票急需處理……第二天,他們一起上了車,車票是一起買的,自然就坐到一起了。
那時,在蒙絮看來,他隻是一個很普通平常、根本不起眼的小男生。她覺得,在大學裏那些仰慕她的男生,各方麵比他都好多了。在一天一夜的火車上,她幾乎沒和他說什麼話。盡管後來,他跟蒙絮說,蒙絮夜裏睡著的時候,竟把頭枕到了他的懷裏。
到了北京西站,北京公司的同事開車去接她。和夏華分手的時候,她想大家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又都在北京工作,怎麼也能說得上有點同鄉的情誼,所以禮節性地和他握了握手,說:“以後多聯係。”也許是命運安排,就在她踏上車的那一瞬間,她回頭一望。就是這一望,給她帶來了災難:她迄今為止的生命裏最痛苦,失落最多的戀愛。
那時,夏華站在那裏,疲倦不堪的樣子,滿臉的失落,依戀。蒙絮的心底,有那麼一絲東西微微抽動了一下,頓時是滿腹愛戀和心酸。她真想轉過身,回去,緊緊地擁抱他一下。但是,她沒有。可她知道,今生今世再也忘不了這個小男生了,有種朦朦朧朧的東西,悄悄泛起。蒙絮從此便感到,她和這個小男生之間,或許會發生點什麼不一般的事情。
北京西站是一個宏偉高大的建築群。但是,不知為什麼,在蒙絮的記憶裏,總是有那麼一方灰白刺眼的天,一輪暗淡失色的太陽。夏華顯得又瘦又小,像個不知何去何從的流浪者一樣不知所措。
一切安排好後,她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北京的節奏很快,不像在省城的時候,所以她必須讓自己盡快地去適應新的環境。等到她真正想起他的時候,已經下雪了。
蒙絮驚異,第一次來到北京,怎麼會有這樣一場大雪!
那雪兒是怎樣的白啊,白得觸目驚心。蒙絮擔心,它們隨時會從自己的生命裏消失。她感到恐懼不安。那滿山遍野的蒼白,是種太瘋狂太絕望的美麗。蒙絮被深深地感動了,她似乎能感悟得到一種怎樣的熱烈和執著。也許每一片雪花,都有一個美得驚人的夢,不然,它們不會這樣毫無保留地炫耀自己。蒙絮知道,它們不會長久,不會的。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雪花大多都融化掉了,泥水中,行人的腳步毫不留情地碾過,那時候蒙絮覺得雪兒在哭泣,在流淚。而也就在那個時候,她更深深地感到了一種孤獨,一種深藏心中,鬱積已久,卻又表達不出的孤獨。初來時那種新鮮和興奮消失了,一種極度的厭倦和寂寞絕望地攫住了她。每當夜深人靜孤枕難眠的時候,她隻想放聲哭喊,或者跑出去,向城市鋼筋水泥的森林深處走進去……因為孤獨,所以總想逃避點什麼,遠遠地,越遠越好。但她無力逃避,她不能逃避。悲哀籠罩著她,憂鬱追逐著她。日子一天天寒冷陰暗漫長起來,蒙絮每天所盼望的,就是黑夜降臨。夜晚,黑暗中,她拚命地思念嗬,思念時,她咬住被角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