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意識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濃重的大霧裏,觸目所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一陣寒風吹過,身體很冷,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用手拚命撥拉著,隨著眼前的霧氣慢慢消散,眼前看到的畫麵卻是那麼地觸目驚心。
一塊塊光禿禿的墓碑插在墳頭上,上麵密密麻麻的名字都似乎蒙了一層紗看不清楚,環顧四周,左一個坑右一個坑,身邊到處是坑,還有淩亂的,被四處丟棄的連名字都沒有的墓碑。
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沙礫,呈現出一片死寂。
朦朧中,好像有一個人影正在不遠處背對著我挖坑,看起來貌似挖了很久,卻像是不知疲倦,動作機械而規律,一再地重複著用手挖坑的動作。
阿……阿言?
我張了張嘴,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發出了聲音,但是那個人影似乎是聽到了。
他開始機械地轉過脖子,然後是頭,接著是身體,整個人的動作仿佛是一個生了鏽的機器人,我甚至懷疑自己聽到了哢啦哢啦的關節扭曲聲。
是“阿言”?!真的是阿言!
我驚喜地幾乎要叫起來。
可是阿言……為什麼你看我的眼神那麼陌生那麼冷漠?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手腳並用著衝過去的,可是無論我怎麼搖晃著“阿言”的身體喊著不成調的話,一遍遍強調著我是誰,他都隻是漠然地看著我,然後機械地轉頭繼續著挖坑的動作。
阿言,你到底怎麼了,這段時間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又聽到了那個讓我心頭發麻的哢啦哢啦聲。
你、不、是、穆、天。穆、天、已、經、死、了。
我看到“阿言”的嘴巴機械地張開,機械地合上,發出金屬的聲音,說著讓我震驚的話。
阿言,你怎麼了?我沒死啊,我好好地站在你麵前呢,你好好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你給我停下!
死、了。死、了。
“阿言”仿佛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偶一般,嘴巴開開合合隻會重複這兩個字,然後停下了挖坑的動作,雙手將旁邊一個圓圓的包裹捧了過來。
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瞬間產生的不安和心慌。
不要打開,不要打開!
我聽到頭腦中有一個聲音這麼說。
可是來不及了,我就這麼親眼看著“阿言”將包裹僵硬地打開,從裏麵慢慢捧出一個物事。
不要看!!!
我大概這輩子都沒喊得這麼聲嘶力竭過。
“阿言”將手中的物事慢慢舉高,暗紅色的血液順著他光裸的白皙的手腕慢慢流下,他看著它,眼神癡迷,像麵對著此生最摯愛的情人,然後很虔誠地將唇吻了上去。
知道莎樂美嗎?傳說中那個砍了自己所愛的人的腦袋裝在盤子裏親吻的瘋女人。
我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阿言”手中的那個物事奪過來一把扔掉。
那個腦袋不是我!我還活著!我沒有死!
我像個瘋子一樣對著“阿言”嘶喊。
“阿言”也隻是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我,然後僵硬地站起身,僵硬地邁動腳步,去追尋那顆不知道滾到哪裏的頭。
我想上前去追卻發現自己的腳動不了。
那些墳頭不知道何時都已經裂開了巨大的口子,無數幹枯的手像樹枝一般抓著我的身體,使勁要把我拖向與“阿言”相反的方向,亦或者,他們想要拖我下去與他們做伴。
阿言!阿言!你看看我啊!
“阿言”竟真的停下了腳步,慢慢轉過了頭。
阿言,你果然還是記得我的對不對,我說過我再也不會拋下你的,我承諾過的,我絕對不會再失去你,你還記得嗎?
但是我隻知道他轉過臉來的那刻,我生生將自己喊暈了過去。
那張我在無數個日夜裏描繪過的印刻在靈魂深處的臉正在慢慢腐爛,就像是電影的慢鏡頭一樣,一塊塊血肉掉下來,最後是充血的兩眼球,滾落地麵,直勾勾地盯著我。
“啊!!!!!”
“少爺!少爺!!”
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耳邊響著宇恒急促而驚慌的呼喊,穆天在很長的時間裏,所有的感官隻能去用力記住方才那樣激烈的心跳,仿佛隻有那樣才能證明自己還有呼吸還活著。
夢魘之後的失落、彷徨和震驚還未消散,傳遞至神經末梢的疼痛貫穿全身,直抵心髒,仿佛要生生撕裂開肉體,讓人禁不住抽搐著想要蜷曲起來。
睜開的視野裏,觸目卻是一片無盡的黑。
“宇恒,現在幾點了,為什麼這麼黑,你沒開燈嗎?”
“……”
全身上下綁滿了繃帶插滿了管子的男人安靜地躺在床上,與周圍的白色渾然一體。
殘陽如血,染紅男人比女人還要秀氣的臉,淒美而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