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回來之後的幾天,我一直反覆地想著蘋蘋說的話,以及過去的點點滴滴,愈想,就愈明白。
我可以肯定地說,一直到他向我提分手的那一刻,他都還是愛著我的,沒有改變。雖然,我覺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可是他還是沒有愛上我覺得比我好上一百倍的汪靜儀。
我終於明白,愛情從來就不是建立在條件好壞的比較上,汪靜儀比我優秀又怎樣呢?懷恩愛的是我啊,我為什麼要因為自己缺少某些優勢就一直懷疑這一點?
與其說,我對懷恩沒信心,倒不如說是對自己沒信心,而這樣的自我質疑,毀掉了我最珍貴的愛情。
現在我懂了,可是他還愛不愛我,我卻完全沒把握了……
想到什麼,我拋開抱在懷中的賤兔,下床穿上拖鞋衝進儲藏室。
我記得分手時,懷恩給過我一樣東西,我一直都沒有拆開來看。現在想起來,東翻西翻都找不到,我心急了,揚聲大喊:“爸,我有個東西,外麵好像是天藍色的包裝紙,你有沒有看到?”
正在陽台曬衣服的爸爸跑過來,指了疊在角落的大紙箱。“應該都在那裏吧!上個月大掃除,很多東西都丟了,我不確定你說的東西還有沒有留著。”
什麼我一顆心險些沈到穀底。“爸,拜托拜托!幫我找出來。”
“什麼東西這麼急?”他看我急得快哭出來,伸手幫忙搬開層層堆疊的紙箱,一箱一箱地翻著找。
我愈找愈心慌,怕真的被丟掉了,急得滿頭大汗──
“是不是這個?”爸爸由紙箱中抬頭,舉高一個方形的盒子。
“對對對!”我急急忙忙雙手捧了過來,抱在懷中重重鬆了口氣,才小心翼翼拆開外麵的包裝紙。
是一瓶香水。
我按了兩下噴在手腕,湊近鼻間輕嗅……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裏聞過。
“這味道不錯,很有你的感覺。”爸爸把紙箱疊回去,順口說道。
“我的感覺?”
“對呀,清新宜人的茉莉香,你給人的感覺。”
“茉莉香”三個字,敲醒了我的記憶,也敲得我茅塞頓開!
那陣子,常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因為在找一瓶最適合送我的香水吧?可是我卻曲解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愈是清楚,心就愈沈重,那種感覺──就像你選了六個號碼,卻沒空去買彩券,開獎時才發現那六個數字是三億頭彩一樣。
錯失的感覺,很內傷。
“爸,如果我沒有辦法挽回懷恩,那一定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我用很想哭的語調說。
爸爸摸了摸我的頭。“那就去挽回看看,我想恩恩會等你的。”
是嗎?懷恩真的會等我嗎?
於是,我下定決心去找懷恩,好好把心裏的話說清楚,雖然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回應,心裏其實很害怕他會拒絕我……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下場,就是討皮肉痛!
我不記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了。那時我心思根本不在騎車上,所以當車迎麵而來時,根本就來不及反應,我隻知道,我很痛很痛,痛得像要死掉了,覺得全身沒有一根骨頭是在正確的位置……
我甚至不清楚我是怎麼到醫院,醫生又在我身上做了什麼事,不要怪我說法籠統,對於一個發生事故的當事人兼傷患,你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不過,我倒是還記得要去找懷恩的事。那時我真的覺得我快死了,而且很不甘心,我還沒把心裏的話告訴懷恩……
意識從頭到尾渾渾沌沌,有時候清醒,有時候模糊。有一陣子比較清醒時,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
“她堅持自己會死掉,一直鬼吼鬼叫,又哭又啼地喊你名字,我其實很想告訴她,一個快死的人,是沒有力氣多唉一聲的,她還可以中氣十足吼到我耳朵痛,就絕對死不了!”誰呀?阿伯,你說話很不可愛。
“呃?對不起,她從小就怕見血,對痛的承受度比較低,會有一點點歇斯底裏。”這個帶點困窘的聲音……好像是我們家恩恩耶。
“不隻『一點點』吧?雖然我一再保證她不會死,她還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逼我一定要幫她把話轉達給你,不然她會死不瞑目……”
頭好痛,不知道哪一條痛覺神經又在抗議了,聲音開始變得模糊,接下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來,病房裏空湯湯的,沒半個人。
嗚嗚,我就知道啦,我是沒人愛的小孩,都受傷了還沒半個人在身邊照顧……
病房的門被推開,打斷我的自怨自艾。
“醒了?”
咦咦咦?是恩恩耶!那我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聲音,不是幻覺嘍?
他拿著水壺進來,倒了八分滿進玻璃杯裏。“要不要喝一點?”
我點頭。他伸手扶我起來,一邊說:“醫生說,你又哭又叫,不曉得是痛昏了還是哭昏了,總之不是麻藥的功勞。還有,他要我告訴你,骨折真的死不了人,至少沒那樣的先例。”
居然嘲笑我!
我喝了半杯,賭氣不喝了。
他將剩下的半杯喝完,告訴我說:“三叔和三嬸剛剛有來,我叫他們先回去休息,因為等你醒來,我還有話要問你。”
“問、問什麼?”我想起在意識不清時,胡言亂語地醫生,說了什麼我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他不會當真把那些白疑話都告訴懷恩吧?那很丟臉耶!
他放下杯子,起身退開床邊,雙手環胸睨著我。當魏老先生擺出這個姿態時,就是他最不可愛的時候,我得當心一點。
“你最好說清楚,你有沒有機車駕照?我不記得你去考過。”
“那個……呃,嗬嗬!”我心虛地陪笑。果然,魏老先生訓人了!
“你敢給我無照駕駛?言子萱,你有種!”
啊,完蛋!
“沒沒沒,我沒種,我很沒種的。”我低下頭,適時扮可憐,表懺悔。
他歎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我幾百年前就叫你不準闖紅燈了,你都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麵對那個撞傷你的人,我還得抱歉讓他受驚了,這、這真是……”
慘了,這次扮可憐還不夠。我努力醞釀水氣,想讓眼眶看起來“波光動人”一點。“不會了,下次真的不會了,我發誓。”
根據曆年經驗,這招效果一向是百分之百,就不信這樣還不能讓他心軟。
不出我所料,他又歎一口氣,坐回床邊,安撫地摸摸我的頭。“下次自己小心一點,我聽到你出車禍時,心髒都快嚇麻了。”
我點頭,再點頭,用力點。
“等你腳傷好了,我陪你去考駕照。”
“好。”我吸吸鼻子,張開雙手,撒嬌地軟聲說:“恩恩,抱。”
他靠了過來,伸手把我摟進懷裏。“還痛不痛?”
我點點頭。“當然痛啊。”
“你活該。”說是這樣說,但拍撫我的力道卻好溫柔。
我改變主意了。很多事情,說不說其實沒那麼重要,不管還有沒有愛情,他都是疼惜我的,就像分手時他說過的那樣,不論如何,我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再去找回相愛的感覺。
我曾經犯過不少錯誤,就算要懷恩再接受我,也不確定他是否會遲疑,倒還不如用行動告訴他,我真的成長了,也懂事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他失望難過。
也許,他會願意與我再試一次。
事實證明,真的是我大驚小怪了。除了左腳打上石膏,以及身上幾處破皮擦傷外,我在住院三天後,就被宣告沒有大礙,踢出醫院省得占床位。
我的負責醫生在我出院那天,還笑笑地調侃我。“言小姐,我說過我會讓你活著見情人一麵,看你要跟他講多少肉麻情話都沒問題,現在相信我了沒有?”
這個可惡的糟老頭!
懷恩去辦完出院手續,回來接我時,醫生還意猶未盡,轉頭跟他說:“對了,忘記告訴你,那個言小姐要我跟你說──”
“停!我要出院,現在、立刻、馬上!這輩子都不要再回來了!”我趕緊打斷醫生的話。那種丟臉丟到大西洋的話要是讓他說出來,我也不用活著做人了!
“沒有人會希望再回來吧?”懷恩麵無表情地睨了我一眼。
“很遺憾,你拆石膏那天還得回來,所以你還是會再見到我。”醫生的表情顯得很樂。逗弄小女生,他一點都不覺得羞恥哦?
“恩恩,他欺負我!”我指著醫生的鼻子,哇啦哇啦地指控。
“萱,不要沒禮貌。”懷恩拉下我的手,和醫生交談幾句,我比較不滿的是,他還向欺負我的醫生道謝,然後才抱起我,出院回家。
這段日子,我腳上打著石膏,藉著行動不便的理由,倒讓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時時賴在懷恩身邊,反正我現在畢了業,也考完試了,就等學校分發而已,閑人一個。
但懷恩可就沒那麼好命了,他除了上課,還有工作。
這家獸醫院他待好幾年了,他這個人啊,心腸軟,有愛心,又超喜歡小動物,我們還曾經計劃過,將來結婚要養幾隻小狗狗,這個工作讓他樂在其中。
而且,院長很欣賞懷恩,說他是個上進的孩子,以前我們還在交往的時候,院長每次看到我,都會笑咪咪地說我好眼光,懂得挑懷恩當男朋友。
懷恩怕我受傷後沒地方去,成天待在家裏無聊,和院長商量過,有時上班會帶我一起去,雖然隻是靜靜在一旁看他工作,但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比較空閑時,他會過來陪我聊聊天,問我悶不悶?
我搖頭,告訴他:“你工作時專注的樣子好帥!”
他隻是笑笑的,沒說什麼。
我說過,懷恩待人謙和,人緣極佳吧?來過幾次後,我發現這裏上自院長,下至員工、顧客,全都能和他聊上兩句,受歡迎的程度,連貓貓狗狗看到他都會特別開心地搖尾巴。
這當中,當然也有不少暗許的芳心。
我從以前就知道,要懷恩不受到異性的愛慕,那是不可能的事,走到哪裏都一樣。過去我常為此惶惑不安,而現在,雖然我不會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可是畢竟現在和過去不同,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實質的承諾了,他有絕對的自由,接受任何一顆愛慕的芳心,就像我交過那麼多男友,他也從沒吭過一聲,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要求他?
這一天中午休息時,懷恩被院長叫去談點事情,我閑著無聊,閉上眼養精蓄銳,耳邊傳來一陣對話聲。她們大概以為我睡了,肆無忌憚地聊著小八卦,內容大致上是那個剛畢業,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助理美眉,對我家懷恩的暗戀史。
年輕漂亮的助理美女喜歡懷恩,這個我早就看出來了,我比較意外的是,聽說她終於打破矜持,主動約懷恩晚上一起吃飯,不小心被旁人聽到。
懷恩答應了嗎?他會不會去?我有些慌了……
談論聲停止,我正在懷疑是不是我裝睡被發現,一雙手臂抱起我,我假裝被驚動地撐開眼皮,看見懷恩溫柔的笑。
“沒事,你那樣睡等一下手會麻掉。”他把我挪到懷裏,輕輕抱著。
“恩恩──”我雙手纏摟著他,聲音低低悶悶地。
“什麼事?”
“我隻是覺得,有你真好。”真的,有你真好。可是,我能奢侈地冀望,擁有你一輩子嗎?
當天晚上,我完全無法入睡,一直在想,懷恩最後到底赴約了沒有?去了,又會跟她說什麼?
心浮氣躁,實在是靜不下來,我坐起身,乾脆撥電話給他確認,否則我今晚是別想睡了。
我打的是他房裏的電話,是以前為了每晚跟我通電話,特地申請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