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愛的轉身
一
那一年她剛從學校畢業,因為在校時曾經獲得全國計算機操作比賽的大獎,加之學生會主席的資曆,而被當地頗有聲望的一家民營企業相中,順理成章的成為這家公司的員工。
他是公司老總,妻子是名門之後,十歲的女兒活脫脫是一個刻了模版的他。他行事果斷、談吐幽默為人又隨和,深得公司上下擁戴,加之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的瀟灑外形,在年輕人眼中,便顯得完美。
她最初在業務部鍛煉,內斂而聰慧的個性使她很快在同齡人中嶄露頭角,半年後,她被調入技術部,負責數據錄入和分析,並兼管部門的檔案資料。自她報到的第一天起,技術部每天最早一個到崗最晚一個離崗的必定是她,而每天清晨,先後到崗的同事們都會看到每一個人的案頭都堆放有致,空氣中彌漫著綠茶的清香,於是每個人每一天都帶著朝氣帶著衝勁投入工作,年底公司總結表彰大會上,技術部成果顯著,聲譽滿堂紅,公司年度傑出員工榜上,她是最年輕的那一個。於是,第二年開年,她被公司送到北京去進修了半年,回來後獲提升,成為行政部助理,直接對他負責。
他一直在觀察她,這是個心智較同齡人成熟得多的女孩,她是家中獨女,卻無一點嬌氣。有她存在的地方,就像家一樣的舒服,她會侍弄花草並把它們一一裝點在行政部和他的辦公室。她在午休和茶水時間裏,不是帶著耳麥聽音樂就是捧著專業書籍或者一些人文類作品閱讀。這讓他想起自己的妻子,總是嬌嬌弱弱的,不喜家務,每一天都對著那些肥皂劇揮霍著她的時光。女兒跟在妻子身後,卻總是蓬頭垢麵的樣子。但是欣賞歸欣賞,他未曾想過,自己會和這個女孩發生點什麼,畢竟當年,正是妻子的柔弱打動了他男子漢的胸懷,他想保護著她,不受任何傷害。
二
時間久了,她天性中的童真的一麵開始顯山露水,她會在他電腦桌麵製作一些動畫在他開機時跳出來嚇唬他,她會在幫他泡好的咖啡裏加一些辣醬來捉弄他,當然,這些小伎倆都是和部裏的幾個女孩一起做的,然後在他佯怒的責問中裝作一臉無辜相讓他自己舉白旗投降。
她對他一開始是仰慕,但她隻是把這份仰慕埋在心底,隻會在夜深人靜時在紙上訴說給自己。記得自己真正對他有依戀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因為那次意外讓他和她之間的感覺開始改變。
那年春天,他原本要一個人去廣州參加一個商業談判,臨行前對方要求即時成交,於是公司決定讓她隨行負責處理相關文案。任務完成後兩人買了機票返程。但是,飛機將要到達目的地時,卻在空中出了故障,機長幾次想迫降都未能成功。艙內一片悲觀的景象,許多人開始按照空姐的要求準備寫遺書。她是頭一次乘飛機,卻遇到這樣的事故,畢竟還年輕,她的臉色慘白,但她並沒有像艙內其他女乘客那般嘶聲尖叫,隻是默默的看著他。他征戰商場多年,空中飛人的日子過了不少,對於這樣的事故已司空見慣,他看到她眼中的惶恐,也佩服她的沉靜,他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他要把自己的力量傳給她,給她信心和勇氣。他們就這樣一直握著,直到飛機最後在機長沉著冷靜的控製下有驚無險的安全落地,才緩緩的鬆開。
廣州回來後,雖然他和她都刻意的隱藏自己的感情,但兩個人之間偶爾交會的眼神漸漸的被公司裏一些喜歡花邊新聞的同事發現了,閑言碎語也不可避免的傳到了他妻子那裏。出身名門的妻子是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她開始頻繁的進出他的辦公室,並有意無意的在和行政部女孩們聊天的時候指桑罵槐一番。女孩一直沉默著,專心致誌的做著她的工作,似乎他們的話題與她沒有絲毫的瓜葛。女孩越是如此,他的妻子越是不甘心,於是檢查他的短信、他的郵件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課,他的個性也很剛烈,對於妻子的不信任他很惱怒,但他擔心她的身體也不忍加以指責,隻是,與妻子的溝通自然就日漸稀少。心氣高傲的妻子自然無法忍受他的冷落,開始在他們的親朋好友間、在他的同事以眼淚博同情,甚至一次次的把電話打到女孩的家裏去埋怨女孩的父母。女孩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出身,那裏承受得了這樣的責難,直接設法給女兒聯係了新單位,並嚴令女孩不得再與他有任何的聯係。
她心裏是有他,但她並不想拆散他的家庭,她隻想以助手的身份在他身邊協助他、照料他,讓他快樂。但既然現實不容許她在他身邊,那麼,就走吧。
他越來越消沉,她的離去並未讓他的妻子安靜下來,因為多病的體質也讓她的心緒變得善感而多疑,她始終懷疑他和女孩藕斷絲連,並開始在他外出的時候跟蹤他,這讓他忍無可忍,幾經溝通無效,他提出了離婚。他的決定一經作出,他就成了一個眾人眼中的罪人,長輩們勸他“糟糠之妻不下堂”,身邊好友認為他違背了當初“保護她一輩子”的誓言,他在公司的形象也大打折扣,但是他卻未替自己做任何解釋,畢竟,當年,他是愛過妻子的。他把一切財物都留給了妻子,淨身出戶,就連心愛的女兒,也因為妻子的堅持而留在了妻子身邊。
一年以後,他的妻子再婚,對方和他性格迥異,並且對妻子言聽計從,他妻子的臉色也日漸紅潤,他笑了,也許,他們當初真的是在對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他知道他也可以毫無牽掛的去找她了。
三
她雖然離開了他的公司,但是她依然生活在這個城市裏,所以關於他的點點滴滴她都是清楚的,她知道有一天他會來找他,她一直期盼著。他來了,卻被她的父母關在了門外。是的,二老怎麼容許自己優秀的女兒去跟一個一無所有並且已經離過婚的男子,他和她是兩個年代的人。甚至,女兒還因為他背上了第三者的名聲。
她黯然,她的同齡好友也都不理解她,為她不值,周圍人看她的眼光閃閃爍爍的,似乎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對立麵。
他知道她的為難,他懂得她父母的擔心,他開始全力以赴的運作他的公司,直到三年後他的產品暢銷歐美實現了翻三番的利潤,他終於再次擁有財富。當他再次站到她家門口的時候,二老依然沒有放他進屋,但是,他們默許她和他一起出去。
他們結婚的那天,她的父母沒有參加婚禮,他擁著她,告訴她,他相信有一天他們會真正的接受他。他們的蜜月是在瑞士渡過的,他對她真的就像手心裏的寶,她的心,溫暖異常。
懷孕期間,他的父親、母親先後患病,住院開刀;她的母親骨質增生壓迫神經導致無法正常行動,她的父親偏又因意外而骨折住院,他和她都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她負責陪護母親,而他則請了保姆幫助照顧父親和母親,他把大部分的時間用來照顧她和她的父親,背著她的父親檢查、上洗手間,他親自負責她的一日三餐,他不願意她為了老人而消耗了她的精力。那段時間,他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握著彼此的手,相信一連串的磨難對於他們而言,隻是暫時的。
兒子誕生後,她的父母抱著小小的嬰兒笑著對著他說:“給你兒子取個名字吧。”他笑了,她也笑了,老人是在用他們特有的方式表示了對他真誠的接納。
四
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他鄭重的交給她一個精致的紅色禮盒,她打開一看,是一塊卡地亞女士手表,她立刻就想到了蜜月,想到了瑞士,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那一天他在瑞士的名品店裏就想為她買下這塊卡地亞手表,而她卻認為當時的自己還不夠格佩戴卡地亞,在她的心裏,隻有經曆過歲月的沉澱和生活的磨練,她才會有足夠的閱曆和氣質與卡地亞相配。
月朗星稀的夜晚,她看著兒子熟睡的臉龐,想起日間他和她的父親鬥酒的親昵,她開始感謝上蒼讓一切的苦難都已成為過去,而他和她今後的人生,該是幸福的單純。
等我回來
程橙離開的那天,她掉著眼淚說:等我回來……
我輕輕點頭,算是給她回應。事實上,這話隻是說給時間聽。
汽車開動,白霧一點點籠過來,很快汽車便消失不見。
瀘沽湖的雨季依然繼續,回來的路上,湖麵下起了零星小雨。我回到旅館,繼續我的掌櫃生活。好似,程橙從未來過。
不是我殘忍,隻是我早已習慣這樣的“被承諾”。
如果我沒記錯,程橙是第三個對我說“等我回來”這四字的女孩。我突然想起了小雨,想起了一諾。她們都是瀘沽湖的過客,都曾是讓我等待的女孩。
隻是她們說完“等我回來”四字,就再沒回來。留下的是關於她們的熱鬧記憶和我那卑微的等待。
小雨和一諾,沒錯!我還記得這兩個名字,隻是她們或許早已忘了我——瀘沽湖畔“煙雨人家”旅館的掌櫃。從什麼時候起,我成了這裏的掌櫃,我已記不太清。
小雨住進“煙雨人家”的當天,喝醉了。她斜趴在騰椅上,烏黑的長發蓋下來,遮住了她酒醉後漲紅的臉。我叫阿妹扶她進房時,她已經開始說胡話。
“不要逼我,讓我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活……”
又是一個逃離至此的城市女。這是我對小雨最初的認知和了解。
第二天,她經過櫃台前往後廳用餐時,對我報以淡然一笑。似乎,她並不記得昨晚“醉酒”一事。
早餐過後,我去她房間拆洗被單。小雨瞅見沾上汙物的被子,歉意地說:對不起,昨晚我喝多了。我回之禮貌的一笑,欠身出了房間。
不過多打聽別人的私事,這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但偶爾,卻並不排除客人向我傾情訴說。
因為雨季的原因,店裏入住的客人並不多。晚上用過晚飯,我躺在麵朝湖麵的躺椅上休息。小雨來了,走到我身邊,很唐突地說:我已經愛上了這裏,我想留下來……”
“對,很多人都這麼說。”我起身,回屋搬來一把木椅。示意她坐下。
小雨沒有拒絕。雙手環抱肩頭坐下來,頭很快埋進長發裏,接著便是一陣長久的訴說。
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我習慣成為別人傾訴的對象。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她們來此,為的就是這樣無所顧忌的傾訴。離開喧囂的城市,拋開那片熱鬧的繁華。人們的心很容易就這樣鬆懈下來,回歸本真。
斷斷續續,我大概聽出了小雨所要表達的含義:大學畢業後,被父母逼著接管自家公司,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如果這是小雨的命運,聽起來卻並不讓人心生同情。
在這塵世,有多少人能為自己的心而活?這是多年前,父親曾對我說過的話。
在小雨抬頭前,我想要敷衍,甚至找借口逃離。時間卻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小雨抬起頭,四目相對間,我看見她淚濕的雙眼有滿滿的絕望蓋過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瘋子?”
我沒有回答,兩眼看向碧綠的湖麵。
“人最悲哀的莫過於不能為自己的心而活……”
我的心好似被針紮了一下,有記憶瞬間浮上來。我四年前決定離家留在此地,不正是為了追隨自己的心?渴望自由的心?
我立在原地,變得局促。小雨眼裏的那片絕望,一點點蓋過來,悶悶地,讓人透不過氣,又沒勇氣直視。我突然開始同情眼前的小雨,同情她的身不由己。一如同情四年前的自己。
小雨留下了。
用她自己的話說,她想為自己的心活一次。雨季即將過去,小雨原本沒有笑容的臉上有了燦爛的神色。
幾個月後,阿妹開我和小雨的玩笑:阿哥,“煙雨人家”終於要有老板娘了。我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在心裏把這話當了真。但小雨卻在雨季結束後不辭而別了。她留下一張字條,內容隻有四個字:等我回來。
我等了,而且很用心。因為我對這份感情抱有期待。我以為,小雨隻是短暫地離開,直到半年後的某個午後,我才發現:為誰活,都比為愛情而活來得可靠。
阿妹遞給我一份從縣城帶回來的報紙說:別等了,小雨不會回來了,她不屬於這裏……
我接過報紙,上麵印著小雨和一個陌生男人的照片。旁邊鮮紅的標題寫著:遠東醫療器械公司方董大婚在即。
我像做了一個夢,突然間醒了。眼前的那片湖,卻依然澄澈如昔。波瀾不驚。
這之後,我習慣一個人看湖,一個人迎接瀘沽湖的雨季,一個人迎接來來往往的都市男女。
一年後,有個叫一諾的小姑娘燦爛地跑進來對我說:我已經愛上了這裏,我想留下來……
我眯起眼睛看著她,沒有說話。或許她可以去問問眼前的這片瀘沽湖,看它同不同意。
離開的那天,一諾回望一眼瀘沽湖,然後認真地對我說:等我回來……
我突然明白:小雨和一諾一樣,承諾的不是我,而是眼前的這片湖。隻是,十分鍾年華已老,當你再回來,世界早已變了天。原本屬於你的那片,早已被帶走。
很多年後,我開始學會以同樣的方式回應別人的承諾。你來或者不來,我依然在這裏……
那一年,我沒放心上
“零八年,或者是零七年。”她低頭笑笑,略有歉意。
如果我們還能躺在一張床上,我會記得你清晰的輪廓。哪一年,又有什麼所謂。隻怕是欲。望像水一般,流過似玉之軀,過不留痕。
“鄒媛琴。”我把她引薦給戴維,他們握手。
戴維道,“隻管叫我戴先生可以了。”事實上,他真的姓戴,戴維是英文名,他當年跟我這麼說的時候,我沒放在心上,我隻以為自己結識到一個姓戴的美國小夥。真可樂。
“你很美。”戴維讚美鄒。
“謝謝。”她不客氣。事實上也不必,工作壓力太大,臉上時刻有風塵仆仆的滄桑。我為她的容貌捏一把汗。
“他終日戴著鴨舌帽,以示潮流。”我抽出一根紅色經典給戴維。
“別總揶揄我。”戴維把帽子脫下,心有戚戚焉。
“同樣能巧舌如簧。”看遍風月場的鄒小姐,對戴維的小計倆不屑一顧,可真給我麵子!
“你們都是在等畢業?”鄒媛琴問,自顧自點了一根摩爾。
複古的年代?想不通。極度難入喉嚨的過濾香煙,抽起來感覺在烤火堆,濕漉漉的樹枝,燒起來不溫不火,叫人難受。
一定有經曆的女孩,才好此類香煙。我想。
“我是在等。他隻是無所事事。”我解釋道,一邊給他們兩個倒酒。
“啊?”戴維睜大眼睛。
鄒媛琴在一邊在幫忙加冰,一邊等待我的回答。臉上毫無表情,似乎看透一切。冷豔的臉孔,看著叫人揪心。
“可不是”,我白了戴維一眼,“你可以子承父業,我得出來做‘白領’,擠公交,站地鐵,不同世界的人。”
“我。靠。”他罵人,為了表示他並非一個“二世祖”,“你我兩家做的生意是同行,何必說風涼話。”
“你開奧迪,我騎自行車。生活還捉襟見肘,立判高低。”我駁斥他。其實,這並非我真要說的話,有點口不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