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階上的天上人間(1 / 1)

石階上的天上人間

專欄

作者:李海洲

著名青年詩人。主要作品有長詩《有容》《母本》《咖啡慢》,詩集《豎琴上的舞蹈》,長篇小說《一臉壞笑》等。曾獲得《星星》詩刊世界華語詩歌首獎。現為《環球人文地理》雜誌刊係總編輯。

總是有大霧夢境般降臨,在早晨或華燈初垂的時候,那柔若無痕的氣息正在一點點浸濕城市的臉龐。過早出門,人群的身體被涼風吹開,被一襲若有還無的薄紗簇擁。那霧氣其實像一層淺淺的棉花糖,粘在這山和那水之間,也粘在那些百折不撓而又扶搖向上的石階周圍。所有的石階都很古典,大霧中仿佛一條條下垂的天梯在波動,有人腳踵細密拾級而上,遠遠望去,你會懷疑那人是要通過這些石階一步步走到天上。

城市在古老中柔軟,卻又充滿太多詩意的孟浪。凹凸陡峭的地勢裏,山、水、霧錯落井然而又密集相連,她們組成一部自然浩蕩的棋局,在每個早晨初歡的陽光裏飄滿神秘和憂傷。那些滿城阡陌縱橫的石階,就是這棋局裏穿針引線、信馬由韁的各種古典線條。生活就在線條的兩端來回,一端係著油鹽,另一端係著向上的力量。更多的歲月裏,石階落滿綠意,遍布在尋常民居的花前月下,有時候就延伸在屋簷邊或者房頂的另一側,門扉輕啟,出門就是生活的台階,它要載著你通往夢想的天堂。

百姓們每天都在爬坡上坎,那種上上下下的感覺充滿幸福,也與生俱來。你總是能看見他們有力的肌腱和隨風遠逝的背影,沒有任何吃力的感覺,一溜煙的工夫,他們已經沿著大霧消失在石階的盡頭。沒有人去關心究竟有多少級石階,就像沒有人去思考:手持斧頭和鑿子的工匠,是如何把那些巨大的石頭變為“積木”,搭建起飄在風霜中的幽雅天梯。而運動帶來了美感,這座城市的女兒們大多嫵媚無敵。很小的時候,女孩們就開始在石階上蝴蝶般奔走,走著走著就像花一樣走開了,腰細起來,臀提上去,人也水仙般玉立和水靈……走著走著,女孩們就走成了素發披肩、腰肢如狐的佳人。

把一座山變為一座城市,再把城市變為人間天堂,石階帶來的除了曼妙的生活,還有最簡潔和最線條的詩意曆史。那些與石頭有關的地名充滿了生趣:石板坡、石坪橋、石橋鋪……有多少級石階,就有多少個不知倦怠的工匠和悠遠的故事。在上半城和下半城的交接處,有一條直接叫做十八梯的老街,全部由陡陡的、彎彎的石階鋪成,這裏有城市發黃的記憶和隱痛:抗戰時由於防空洞超容引發的窒息事件仍然回蕩在耳畔,而今天市井百姓的超然生活也如黑白照片般溫馨如故。但十八梯並不隻有十八道台階,那是因為明朝時這裏有一口香甜的水井,相隔院落沽水人家有十八步距離……離天堂最近的應該是歌樂山腰上的石階,它就叫做三百梯,那裏曾經香火旺盛,寺廟入雲,人們需要攀上三百級蜿蜒直上的台階才能抵達這裏。拾級其間,一鬥微風裏,抬頭可以上到心靈慰藉的人間天堂,而回首階下,山麓浩淼雲霧如帶,或許你可以望見你的來生。

石階像一個個被往事抽絲剝繭的琴鍵,把這山水城市的曆史組合成了一架綿長的鋼琴。一個印痕就是一個音節,一塊石頭就是一段雲波詭譎的往事。從低處到高處,從碼頭邊到沿著山體嫵媚轉身的半山腰,季節和雲霧在變換,而石階上苔痕四起,它可能承載著舊時的光陰;雜草輕揚,你懷疑它所代表的也有可能是最浪漫的故事。

最浪漫的故事也與石階有關:在這個城市一個叫做中山古鎮的地方,一對戀人結廬隱居在人跡罕至的山頂。為了讓愛人出行安全,男人憑借一己之力,花半個世紀的時間在懸崖絕壁上鑿下蜿蜒綿長的6000級愛情天梯……遺憾的是,2007年底,他在一個陰鬱的雨天悄然離去,留下一個絕世的遺憾。而他的老伴直到去世前,仍然來回在天梯上,白發蒼涼,殘陽如血,守望著那段驚濤駭浪的絕世別戀。老人下葬的那天,許多情侶都自發趕去送行,踩著那曲折綿長的石階,他們為一個偉大愛情中的男主角下葬。那時候,下了幾天的雨突然停了,鳥雀帶路,流水作伴,天空中突然出現許多斑斕無比的玫瑰色彩霞,而天梯蜿蜒,愛情已經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