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個群星閃爍的夜晚,陳國京城——陳都——寶慶王府東南角最不顯眼的一處小院—秋苑,慕容貞獨倚床頭,眼神空洞,麵無表情,此時已過三更,她依然沒有一絲睡意。
三天,短短的三天時間,就又讓她經曆了一回生離死別。她本以為經曆過六年前那場慘絕人寰的滅族之痛後,不會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動蕩她這顆沒有知覺的心,但三天前,姐姐——她世間唯一的親人,在她麵前的自盡的慘景,讓她麻木的心再次體會到那種撕裂般的疼痛,就象有千萬把刀箭在她心中翻攪。
姐姐至死一直握著的手,任憑那些粗暴的官兵怎麼都掰不開,是閑庭——當今皇上唯一的同母兄弟、舉國上下惡名遠揚、風流浪蕩、人稱花花太歲的寶慶王,一根一根扭斷姐姐的手指,將她們分了開。
姐姐抓得那麼用力,那力度到現在依然讓她感覺猶新,慕容貞下意識撫上左腕,那裏有一道姐姐指甲無意中劃下的傷痕,她分外珍惜,這可是六年來她唯一一次與親人的接觸。望著那纖細的傷痕又將結起的痂,她一點點將之摳起,鮮紅的血瞬間湧出,卻怎麼也抵不過她心中的劇痛。
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慕容貞迅速擦去頰上的淚,閑庭將她帶入寶慶府已三天,除了給她送飯的一個小丫頭,她再沒見過任何人。今天,又是這麼晚,會是誰來?想到這兒,她全身的神經已不自覺地繃緊。
等閑庭推門進來時,看到的是一張恬靜平淡的麵容,亢奮的心頓時一落千丈,來時,他可一直想象有奇跡發生的。慕容一家他太熟悉了,慕容貞的父親慕容清明,及他皇兄—信王閑塬的側妃慕容素,也就是慕容貞唯一的姐姐,還有慕容貞唯一的兄長慕容佚,那都是個個剛烈無比,怎麼想都覺得這丫頭至少也該有點血性。
曾經閑庭幻想了無數次與慕容貞見麵的激烈場景,或是她躲在暗處偷襲自己,或是她已懸梁自盡,最起碼也要來個一哭二鬧什麼的,誰知卻是這樣如死水一般的沉靜,真是太令人失望了。難道時間和磨難真的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甚至自我?
閑庭有些索然無味,這本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現在看來,更加無趣。可一場戲即打開了序幕,那好歹也得演下去啊。
他沒有象傳言中的那般急色,而是慢條斯理地來到燭台前,將燈挑得明亮一些,然後扭轉身,將身子靠在桌沿上,懶懶地望著慕容貞,展出一抹邪魅笑容“貞兒,被褥下藏著刀麼?”他喜歡獵齊,眼尖地瞄到被角處的一點血紅,不由再次升起幻想。
慕容貞鎮定地迎著他的視線,迅快地打量著這個她仇恨了六年的男子,一生中,她隻見過此人三次,第一次,是六年前,他帶領官兵衝進自家府中,冷血無情地抓了府中所有人,第二次,是三天前,在自己與姐姐秘密相約的土地廟裏,今天,是第三次。但第一次,她就已將他完全記在了腦海之中。
盡管他風流無恥,狂妄蠻橫,卻不可否認,是天底下少見的美男子,個子高而直,身子不胖不瘦,臂長腿也長,兩道眉峰齊整秀挺,一雙鳳目總是波光四溢,麥色的皮膚使他看起來充滿活力,六年前,他十九歲還算年輕,豐神玉立,鋒芒畢露,六年後,他就象熟透了的果子,全身都散發著誘人的魅力。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無不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優雅,可是,外表永遠不能代表內心。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觸,慕容貞立即自然地移開目光,撩起被子偏腿下床,並特意將被褥全翻開在床上,讓對方可以一目了然,這才不慌不忙地在閑庭麵前規規矩矩地跪下,做官婢的六年,她已學會隨時磕頭、施禮和偽裝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