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蓮這種托杯方式叫做“三龍護鼎”,也叫做“昭君出塞”,是打破隔膜、傾心交談之意!想想昭君出塞可不是為了和平,平息戰爭麼?
品蓮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代表莫氏來向自己求和的?亦或是隻是借著喝茶試探自己?畢竟她什麼沒說……。
盡管腦子思緒萬千,睡蓮仍是從善如流的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和品蓮一樣來個“昭君出塞”,先聞香識茶、而後“喜逢甘霖”小啜一口,輕輕咽下“蒼龍入宮”,茶液從胸腹直入丹田。
再啜一口,茶液聚於舌內,翻滾而下,如暖玉在口,澤潤生香。
最後一口將茶盅喝盡了,此乃“香消玉殞”,輕輕將茶盅擱在茶盤上,這便是結束了。
須知這茶一口是“喝”,二口為“喜”,三口是“品”,到了第四口就是“嘔”了。
稍不注意,就要被人恥笑了去。
睡蓮心中暗呼:姐喝的不是茶,也不是寂寞,姐是在戰鬥啊!
撤了茶具,兩人開始寒暄聊天,多半是品蓮發問,睡蓮答話。
譬如在成都老家住的習不習慣啦、族裏有什麼新鮮事啦、聽說你身子不好才去蜀地調養的,如今可還吃著藥?有什麼喜好啦、飲食上有什麼忌口或者偏好?以後姐妹們長住在芙蕖苑,互相宴請也是常有的事情。
睡蓮拈無關緊要的一一答了,最後“多謝三姐姐關心。”
說了會子話,氣氛漸漸淡下來,睡蓮乘機告辭,品蓮也沒有挽留,說了些“有空過來品茶”等場麵話,將睡蓮送出了書房。
屋外腳步聲漸漸遠去,莫夫人從一架蘇繡山水屏風後繞出來。
“娘,您覺得如何?”品蓮問。
“你覺得呢?”莫夫人反問。
品蓮緩緩搖頭,“九妹妹在成都無人管教,本以為她是個沒籠頭的野馬似的人物。但是從方才的品茶和問答來看,這個妹妹絕非池中之物。”
“真是沒想到,這睡蓮小時候和她母親一樣,是個再執坳別扭不過的性子。如今大了,性子硬生生的轉了個彎,你七嬸娘還真是個人物,將這野丫頭調教得極好。”莫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有了這樣的繼女,楊氏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睡蓮從竹林深深的華年居出來,行了一盞茶的時間,到了四小姐顏怡蓮的悠心院。
和聽濤園的大氣雅致、華年居的幽深孤傲截然不同,怡蓮的悠心院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
大到院落走向布局,小到一花一木,睡蓮似乎都在哪裏見過似的,悠心院絲毫沒有出挑的地方,但也尋不出什麼不妥來。
一切都板板正正,規規矩矩,亦如主人怡蓮的穿衣打扮,談吐舉止。
怡蓮會客在正廳,客客氣氣請了睡蓮上座,倒茶上點心幹果,讚過睡蓮的薛濤箋精致,然後——兩姐妹就悶頭吃茶,半天蹦不出幾句話來。
同樣是庶女,四小姐青蓮熱情似火,七小姐怡蓮淡的如同杯中的茶水……。
正想著,怡蓮突然來了一句,“這水妹妹可曾喝的慣?我去年春天掃了梅花上的雪,統共得了兩甕,埋在梅樹底下,今夏搬家時挖了出來,從南京帶到燕京,又埋在院子裏海堂樹下,昨日剛取了出來。”
睡蓮頓時暗生愧疚,原來這茶品的不是茶葉,而是水的味道!難怪會泡的如此淡!方才還以為怡蓮故意冷淡自己,原來是自己不識貨哇!
睡蓮連讚道:“果然輕浮淡香。”
“那就再喝一杯,橫豎甕壇已經開封,也放不到明天了。”
怡蓮給睡蓮和自己都連續了兩次水,一起用了些自己做的梅花餅,見睡蓮吃的香甜,怡蓮吩咐自己房裏大丫鬟,名為湘月者,包了一包梅花餅給睡蓮臨走時帶著。
回聽濤閣的路上,睡蓮想:怡蓮對待自己,就是庶出姐姐對待嫡出妹妹的樣板——距離不遠也不近,客氣中帶著疏離。
攜謝禮回拜完畢,已經到了午飯時間,睡蓮胡亂吃了幾口,就歪倒在炕上不想動彈了。
翠帛勸道:“小姐小心積了食,還是起來走動走動,寫字繡花也行,奴婢給您支繡架分線。”
睡蓮閉著眼,無力的擺擺手,“去泡一壺釅茶即可,這會子,我可是不想再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