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望著嘉揚活佛很懇切的說:“活佛我要開始講我的故事啦!”
嘉揚活佛沒有言語,好像我本不該說這句話似的。
……
辭去了舊職,返回原籍,起初的幾月可謂春風得意,撇開了無聊的工作,和家人無休止關於積極上進的勸諫,仗著從前三五萬的積蓄,回歸本土去彌補這些年愧欠了自己的美景美食。
石家莊的櫻桃花開的正豔,白龍江的細鱗魚鮮美無比,千壩牧場的早長鷹飛,羔羊肥美,南山的風光更是無限美好。每日的虛無著,歉意著,快樂著。什麼是生活?這就是生活!什麼是日子?這才是日子!
但凡瀟灑的日子都和錢有關,自從“衣錦還鄉”之後,那少有的積累,也經不起窮折騰。我雖不是什麼紈絝子弟,賞山悅水的逸致也不甚濃厚,但也架不住坐吃山空,漸漸就感覺囊中羞澀起來,開始和同學朋友們出行便不爭著付錢了,也開始有些後悔辭職之事的草率,鐵路飯不好吃,畢竟也有口吃的。自在過了頭,如今隨著積蓄的減少在家裏的地位也下降了不少,開始主動替母親做做家務。父親的態度似乎在我辭職回家這事上就沒變過,自從我回來就沒和我有過言語。本來退休後愜意的生活似乎都被我的回歸所打亂,心情也大不如從前,無端的總是衝著我母親發火。母親還隔三差五的給我些零用錢。
我是六月回的家,直到過完年,單位也沒有一個人給我打來電話,包括曾經的同學,唯一給我打來電話的一個同學,給我說他要結婚了,看我能不能來。我是不想回去的於是就打了一千塊錢,給我另一個同學讓她帶個禮。那個女同學,如果我在武漢還有牽掛的話,那就是她。哪成想她竟成了我那結婚同學的新娘,他們結婚那天我自己喝了不少酒也抽了不少煙,吐得一塌糊塗,把我的心、肝、肺都吐出來了,清醒過來時,我覺得自己已經要脫離苦海,四大皆空了,對於愛情我是看的透徹了。
曆來過年我家是個熱鬧的所在,七大姑八大姨,在初一這天,都趕到我家吃年飯。今年的年飯除了要品鑒我父親的廚藝,似乎隱隱的又多了另外一層含義:就是讓我這個不肖子,改邪歸正的勸誡在裏麵。我是有思想準備的,計劃那一日要出去躲躲,但是大年初一你能躲到誰家去?去誰家還不得提上百八來塊錢的東西,現在隻要和錢有關的逃避,我都主動放棄;再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反正橫豎躲不過去,還不如就呆在家裏,等親戚來了上去就敬酒,先把自己灌醉,醉了也就聽不得他們的大道理了。一條心思打定,隻等初一。
初一到底是來了!
那一日親戚們來了個全家總動員,計劃中午十二點開始的年飯,親戚們趕早就來了。我大哥和我大嫂,我二哥和我二嫂都趕來在廚房幫我父母準備。大姨、大舅、二舅、三舅坐在沙發上喝茶聊天,幾個小輩聚在院子裏放炮。我賴在床上不想起來,但是肚子不給力,隻得起床吃早飯。母親給我煎了一盤餃子,餃子是前一天包的,水煮過隔了一夜,拿熱油一炸外邊一片焦黃,本來鬆散的麵皮,一經油的收束,變得緊致嚼起來酥脆爽口,在調料碟裏一沾味道更是難以言喻。吃過了早飯我還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其實回去也是睡不著,但我怕見人。畢竟辭職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而且今天這七大姑八大姨都是來者不善。但是大舅似乎確實不高興了,非要要我起來出去端茶倒水。我便蔫蔫的出去,緩緩的給眾親戚打了招呼,添了水,謹慎的坐在沙發對麵的小凳子上,低著頭看著襪子上大拇指處的破洞。在我家鄉有個說法:襪子破洞如果露出大拇指,人們就會說你大舅出來了。我就盯著我的大拇指,不——是我大舅,得意的笑了。
我大舅是個教書匠,典型的農民教書匠,一輩子窩在山裏守著幾個留守兒童,當兩個老師的校長。做了三十年民辦老師,別人都要退休了他才轉正。關於他的轉正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一年縣上發了文要幹了二十年以上,為農村義務教育事業立下汗馬功勞的鄉村民辦教師,進行轉正考試。大舅得了消息本來對這事不是很上心。以前也參加過幾次轉正的考試,如同範進同學一樣也是屢試不中,不是文化不好,估計是造化弄人,一個鄉村民辦教師哪裏懂得那些人情世故,說白了就是不知道打點打點,疏通疏通。
我父親當時還沒有退休。在市教育局做廚師班長。那時公家開會還不興到外麵公款吃喝,不像現在明麵上不敢吃就轉到地下,重金聘用大酒店的頂級廚師,大辦食堂,關起門來搞肚子建設。以前是山吃海吃,現在不行了,輿論搞得緊了,中央有厲行節約的提倡,誰敢不服,腦袋和肚子那個重要?先保住腦袋吧!有腦袋在自然就會給肚子想辦法,辦法來了!那就改吧!怎麼改?菜單不能改,生活質量上不去,革命工作也不好開展,那怎麼改?笨!這都想不到,官場上白混了那些年。我這有現成的經驗,都是網上說的:好酒名叫礦泉水(酒香不怕瓶子差;包裝不重要,重要的是品質。)好菜名叫農家樂。小姐改做服務員;好看好吃又好玩。食堂工作要一把手主抓,采取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一手抓飯菜質量,一手抓廚師素養,飯菜質量要搞上去,廚師素養要搞上去,廣泛引進新人才,為企事業單位的食堂建設,提供必要保證和支持。但當時各企事業還有集體食堂這一說,我父親到市教育局食堂也是經過層層選拔,參加過多次培訓,在基層食堂炒過無數道菜,才到了那麼一個權力機關的食堂。對我父親來說到教育局食堂是夢寐以求的事情,這其中的好處便不止一次的顯現出來為我們家族帶來巨大的幫助。我大哥當年考中專,差錄取線三分,我父親去找局長。“劉局長我兒子今年考師專差了三分……”我父親說了一半。劉局長說:“老趙這事我給你做主。”我父親的心放下了一半,那一段時間做菜,一把菜刀也使得刀光劍影,調味也使得越發得當,火候也拿捏的更加準確,可是轉眼別的孩子都拿到錄取通知書了,我哥哥還在屋裏幹著急。那天下班後我父親就把我母親喂的羊羔般大的公雞殺了,盛了點毛血紙還了心願,把那公雞擺弄的,嘿——說了你還不信。退雞毛的開水燒了九十五度三,一度不多,一度不少。高一度燙老了皮,破壞了雞的皮下組織;低一度燙不展皮,雞的毛孔沒有張開,毛退不幹淨。我提起溫度計一看剛好九十五度三,我這邊一喊水燒好了。父親一手倒起雞的雙腿,讓雞身體保持自由下垂的狀態,一手拎起鋁茶壺把子,一壺九十五度三的熱水,傾瀉而下,從雞腳到雞頭澆了個均勻剔透,一壺水澆完,騰出拎壺的手一咕嚕從雞腳到雞頭一抹,雞的大毛、二毛、細毛、毫毛都離開了雞的身體,落入了盛水的盆裏。雞倒立著看著身上退去的毛衣,滿意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有一次,父親給領導燙雞,領導差夫人前來學習,領導的夫人看著父親從雞身上褪下的毛時說了一句讓父親終生難忘的話。她說:“趙師傅這手藝,看把這雞燙的,就看著抹下來的雞毛,插根竹子就是現成的雞毛撣子!”領導的夫人最終也沒有學會父親燙雞的手藝,原因是她隻來了一次。為什麼來,可能的估計是,她對我父親燙雞的手藝有所懷疑,自打她看過以後就放心了。父親叫我去拿來酒碗,說是點上火要燎一下雞頭的毛。我一提溜雞冠子一看,雞頭上那有什麼毛啊!便說道:“哪有什麼雞毛,鳥毛都沒有。”父親不客氣的說:“我說有就有,叫你去你就去,你不去雞血就不給你吃了!”我就去拿酒了。我為什麼去就因為我想吃雞血。我父親的藏酒不少,有不少好酒,不過大都不超過半瓶,不是我父親有喝半瓶酒的習慣,是因為領導有喝酒喝一半的習慣,有時候酒喝了一半領導有事走了,就剩下半瓶酒。司機為什麼不拿?司機也想拿,可是領導不給機會。領導臨出門前時常會撂下一句話:老趙,今天的菜吵的好!我那半瓶酒給我留著,下次還喝。可是下次領導來就把上次的半瓶酒給忘了。就這麼一次半瓶,一次半瓶的我們家攢了不少半瓶的好酒。直到父親退休還偶然摸出二十年前半瓶的五糧液招待上等的客人,多咱是老舅大叔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