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斷七禮,素煙陰謀起(1 / 3)

“……”靜,寂靜!

房間內所有的人都頓時沉默了下來,那些下人甚至不禁屏住了呼吸。

正所謂天子一怒,天下縞素;伏屍百萬,血流漂櫓。

雲靜安雖然不是天子,但對於她們這些卑賤的下人來說,卻有著不亞於天子的威懾;畢竟天顏難見,天家帝王與她們來說就是天邊邊的那朵浮雲隻可遠遠遙望,甚至窮其一生連遙望的機會都沒有;而雲靜安卻是實實在在地掌握著她們的生殺大權。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頓時,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孟氏一句話被噎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憋得麵色通紅;斜眼瞧著洛永煦那瞬間變白的麵色,微微抿著的雙唇,以及那懊惱的模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是將這筆爛賬算到了馮素煙的頭上,她深吸口氣,心一橫咬著牙,“太長公主明鑒,這永煦也定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馮氏新喪,整個鎮北侯府都傷痛不已,老身保證,在馮氏三年喪期內,永煦絕不續娶。”

“……”轟!

洛永煦猛地抬起頭看向孟氏,臉上微微色變,眼底的不敢置信一瞬而逝。別說他,就連洛傾雪也沒有想到,外祖母不過是借故發怒,表達一下不滿,也許是為了讓自己與哥哥往後的日子能好過些,卻達到這樣的效果。

三年不續娶!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足夠改變太多、太多的事情。

洛傾雪低首垂眸,嘴角噙著清寒薄笑,心中卻早已經樂翻了天;馮素煙,宋芊芊,哈哈,任是她們機關算計又如何,她倒是想要看看她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表情,是多麼的讓人解恨。

“既然洛老夫人這般說了,本宮再揪著這件事情不放便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雲靜安涼薄的唇開開合合,雖然仍舊麵無表情,神色冷冽,可那稍微柔和下來的目光卻昭示她對孟氏所作出承諾的滿意,她微微頷首著,“既是如此,那此事就此揭過;不過這繁華世界,萬千紅塵,洛候爺身為朝廷重臣,還是修身養性得好,別被狐狸精迷去了心智,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孟氏哪敢反駁,隻能連連頷首道,“太長公主說得是,老身定會好好教訓他的。”

“謹遵嶽母大人教誨,永煦明白了。”知曉事情已經容不得他違逆,就算他反抗,別說雲靜安就連孟氏也是不會允的;別說之前孟氏對素煙本就心生不喜,現在若他再出口反駁,隻怕素煙往後的日子更難了;想明白這些,他也隻能應承下來。

至於馮素煙那裏,他相信以她的溫柔和順、善解人意定是能明白的;更何況為亡妻守重孝三載與他的名聲也是有好處的。這般想著,他心裏倒也好受了些。

雲靜安點點頭,轉頭瞧著洛傾雪道,“剛本宮來時可巧了在門外碰上了孟姨娘,聽說她為月兒抄寫了百遍金剛經和楞嚴經,也難為她了;不過,這對月兒的心意是一回事,對傾雪不敬又是另一回事,好歹也是本宮的外孫和外孫女,本宮可不希望再在這這鎮北侯府瞧見有什麼不長眼,尊卑不分的人了。”

“太長公主教訓得是。”孟氏低著頭,所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握成拳頭。

身為鎮北侯府的老夫人,年輕時她尊榮無比,老來也是手握中饋大權,著鎮北侯府可是她說了算,何時受過這般委屈。她暗自氣惱小孟氏扶不起的阿鬥,可心裏卻將這筆賬算到了洛傾雪的頭上。

感受到那兩道淩厲的視線,洛傾雪仍舊保持著低首垂眸的動作,心中卻是冷然一片;她與孟氏前世今生都早已經是水火不容之態,便是再添上這一筆又如何,總歸她不敢在明麵上有動作的。

瞧著孟氏吃癟的模樣,雲靜安終於滿意了,笑了,然後點點頭,“既是如此,那今兒就到這兒吧。對了,月兒生性善良溫婉,生前更是待那幾個妾室宛若姐妹,她如今亡故,讓她們多抄寫幾遍經文吧,也算是全了她們這段情分;想必月兒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的。”

“這是自然。”孟氏頷首,神色帶著微微忌憚,麵上卻不得不做出恭謹模樣。

“嗯,那本宮就先告辭了。”雲靜安視線掃過洛傾雪,最後意味深長地落在孟氏身上。

孟氏身子頓時愣怔了下,直到雲靜安離開後好久,她才回過神來,轉頭側身瞧著洛傾雪,神色極是複雜。

“姑姑,姑姑,您可要為嫻娘做主啊,嗚,嗚嗚……”

孟氏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陡然聽見一陣尖利的哭聲,轉頭卻是之前跪在地上的小孟氏,見雲靜安離開便起了來,撲到孟氏麵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姑,您不知道,大小姐她……她實在太欺負人了;姑姑,嫻娘雖嫁給表哥為妾,可當初……”

“夠了!”瞧著小孟氏說得越來越歡,孟氏趕緊厲聲嗬斥道,“你沒事來這素瑤居做什麼,還不滾回你的迎春院去。”

她要是不來這素瑤居惹是生非,她又怎麼會被雲靜安那般作踐。多少年,已經多少年沒有人以那種教訓的語氣與她說話了。

小孟氏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般,抬起頭瞧著孟氏,眼中疑慮,困惑,不解,“姑,姑姑?”

“姑什麼姑,既然已經嫁入鎮北侯府,便是我鎮北侯府的人,這麼叫讓旁人聽見了像什麼話。”孟氏今兒是真的惱了,說話也帶上了三分氣性。

小孟氏低著頭,眼眶中淚珠兒打著轉轉;以往隻要她提起當年那件事情,姑姑定時什麼事情都是依著她的,可謂是百試不爽;今日竟頭一次失利還被厲聲斥責了,想著貝齒輕咬下唇,“姑……老夫人,我……”

“……”倒地是自己血脈相連的侄女,孟氏剛是在氣頭上,現下氣消了,瞧著她那眼眶紅紅,要哭不哭的模樣。

春日的微風含著涼,帶著冷,輕輕吹過;花園裏百花迎風起舞,蝶兒翩飛。

小孟氏卻狠狠地打了個寒顫,抬頭飛快地看了孟氏一眼然後又快速低了下去,那可憐兮兮,又帶著委屈,當真是讓孟氏不由得心疼到了骨子裏;剛想扶她起來細細撫慰一番,可轉念又想到剛才雲靜安臨走時的話,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冷。

“後日便是你們主母的斷七禮了,還不快回去為她祈福抄經,跪著做什麼。”孟氏強壓下心頭泛起的微微心疼,冷聲道。

“……姑姑!”小孟氏頓時失聲叫了出來,而後猛然像是想起什麼,捂著唇,囁囁嚅嚅,“老夫人,我,我……”

孟貞嫻本是她看著長大的姑娘,又與自己最心疼的小兒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瞧著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到底孟氏還是心疼的;隻是,心疼又如何,與鎮北侯府的權勢比起來,與洛氏一族的興衰比起來,別說一個孟貞嫻就算是千百個孟貞嫻加起來都是沒用的。

她硬起心腸,“馮氏溫柔和順,生前從未苛待過你們半分;她重病而亡,你們為她祈福抄經難道還委屈了?”

“婢妾不敢。”小孟氏低著頭,絲絲地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兒中擠出幾個字。

“……”

孟氏深吸口氣,轉身對著田氏、錢氏兩位嬤嬤冷聲,“還不快走,等著作死呢。”

“是。”兩人趕緊應聲跟上去。

洛傾雪用力地抿著那仍舊沒有半絲血色的唇,抬起頭;清秀的眉毛緊緊地顰蹙著,清澈透亮宛若山澗最幹淨溪水般的眸子就那麼怔怔地看著她,似有話要說,又似帶著無盡的哀傷般;霧氣漸漸聚集,彌漫。

“雪兒,我……”洛永煦張了張口,將到了舌尖的話又咽回喉間;他要怎麼說,又該怎麼說;說他想要娶她的姨母做繼室,還是說他饑不擇食,竟在馮望月尚未下葬時倒錦繡坊定製要娶新婦的嫁衣?他沉吟了半晌,在洛傾雪那清澈帶著明媚哀傷的眼神低下,終於忍不住,落荒而逃,隻扔下一句,“罷了,有些事情待你大些,你會明白的。”

瞧著洛永煦那快步離開的背影,洛傾雪唇角微勾,嘴角不斷地上揚。再次看去,那張不足成人半個巴掌大的俏臉上,哪裏還有半分之前的哀傷;反而帶著一股讓看的人從心底浮起一股涼意。

“小姐,您……沒事吧?”錦笙和錦書兩人相顧無言,良久她才骨氣勇氣,小心翼翼的道。

洛傾雪愣怔地看著孟氏與洛永煦離開的方向,心底滿是嘲諷和不屑,深吸口氣轉身道,“讓人把這階梯洗幹淨了。”

“……”

錦笙和錦書再次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小姐這是什麼意思?”錦書蹙眉,狹長的眼眸帶著滿是疑惑。

“我怎麼知道。”錦笙輕輕挑了挑眉間,用眼神示意道。

“我們四人你與小姐最是親近,你不知道誰知道?”錦書不甘落後,眉頭緊鎖的模樣,倒很是有那麼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書卷氣。

“……那就是字麵意思!”錦笙朝房間努了努嘴,又指了指灑掃丫鬟所在的方向。

錦書立刻會意地點點頭,順便遞給她一個保重的眼神;自從小姐這次從相國寺回來,脾氣便越發的捉摸不定了,哎!

……

回到花廳。

洛傾雪仍舊不急不緩地以簪花小楷抄寫著梵經,一種佛教流傳最久卻也是最難的經文;清遠贈予她的。

“小姐,您說孟姨娘今兒上門是為什麼呢?”錦笙左手捋著右手的寬袖,右手捏著青墨緩緩研磨著,臉上卻盡是疑惑;夫人生性溫婉和順,待誰都是極好的;但孟姨娘與夫人卻一向是水火不容的;連帶著也恨極了小姐;今兒她怎麼會主動前來著素瑤居。

洛傾雪手中的筆仍舊不緊不緩地,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薄唇開合,聲音卻是極冷,“管她來做什麼。”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榮禧堂周姨娘流產時小孟氏那幸災樂禍卻又帶著些許嫉恨的複雜眼神,結合她身上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碧桃香,若她沒有記錯;迎春院裏,種滿的碧桃樹也到了開花時節了吧。

桃花雖有美容養顏,利膚美體之功效;雲都甚至整個天下的貴婦人們,都喜采摘春日裏新鮮的桃花,呼朋喚友,相互吹捧。卻殊不知,《醫經》有雲:桃花,性走泄下降,利大腸甚快,用以治氣實人病水飲腫滿、積滯、大小便閉塞者,則有功無害;但若久服即耗人陰血,損元氣;對女人來說尤是如此。

瞧那小孟氏兩腮含羞,麵帶桃花的模樣,想來是喝了不少了吧。桃花性寒,又耗人陰血,若她沒有猜錯,她必是已覺察到自己的月事不足之症;至於她為何回來素瑤居,目的已經呼之欲出了。

謝姨娘昨兒前腳才剛把烏骨雞給送來,今兒就有人上門討要了,嗬嗬。

“……”

聽著那低低沉沉,聲音分明,可仔細聽來卻又為不可查的笑聲,錦笙身子打了個寒顫;手上研墨的動作頓時停住,低下頭怔怔地瞧著洛傾雪;隻見她仍舊不急不緩地抄寫著梵經,甚至連動作都未有絲毫變化;好久,她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剛才肯定是自己幻聽了,嗯,絕對是!

重生一次的人何其敏感又何其敏銳,可洛傾雪卻隻是嘴角微微勾了勾,並未說什麼。前世悲慘種種的經曆告訴她,有些人,有些事,能說出來的不一定是真的,擺到台麵上的也並不一定就能相信;反而是那些醃臢的事兒,倒是件件不假。

時光匆匆,歲月如流。

待洛傾雪再從書卷中抬起頭來時,窗外已是近黃昏。春日的太陽,遠沒有夏日的灼烈,掛在天邊的殘陽餘暉帶著星星點點的金紅,像是要給大地披上一層薄紗;靜謐難得,她肆意地伸了個懶腰。

“小姐。”錦笙蹙著眉頭,“這餘下的明日再寫吧,您已經忙了半晌了。”

“不妨。”洛傾雪罷了罷手,望著窗外,思緒放空,“前兒謝姨娘送來的烏骨雞怎麼處理了?”

錦笙眉宇微微蹙著,眼底帶著些許疑惑,小小的鼻翼抽了抽,小姐這思緒也未免太跳躍了些;心中腹誹著麵上卻是不敢表現出來,隻輕聲恭謹道,“薑嬤嬤瞧著那兩隻烏骨雞長得不錯,又是肥實的;正打算宰了給小姐補補身子呢。嬤嬤說,這烏骨雞可是難得的女子補身之物,這謝姨娘倒是有心了。”

“人麼,哪能沒有心的,薑嬤嬤這話說得可笑。”

洛傾雪故意嘴角微揚,帶著淺淺的笑意,隻是若瞧得自己卻能發現那眼底盡是冷然,略微思索;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語氣嚴肅,“後日便是母親斷七閉墓的大日子,此時殺生太過不祥;那兩隻烏骨雞還是讓銀葉好好養著罷,也算是為母親積福了。”

“可是小姐,這……”被她那淩厲的視線斜睨著,“你隻照我的話告訴薑嬤嬤,她會明白的。”

聞言,錦笙硬生生將到了舌尖的話又咽回喉間,恭謹地應答著,“是,奴婢明白。”

是夜,黑風凜凜,春寒料峭。

用罷晚飯,洛傾雪遣走了欲留下來守夜的錦書,整個人懶懶地窩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手上握著卷經文,薄唇開合間梵音嫋嫋,整個人原本因為重生而來的不安,焦灼,浮躁好似都沉澱了下來般。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吭,吭吭。”

陡然門邊傳來兩聲清脆的敲擊聲,被打斷的洛傾雪頓時眉宇微微顰蹙起,也沒有什麼動作,隻語氣淡淡的,“都說不用守夜了,退下吧。”

“……”

屋外之人愣怔了半晌,許是因為重生一次的緣故,洛傾雪變得格外的敏感,話說了幾遍,心裏便浮上了一股不悅,頓時俏臉微沉,連帶著語氣也不怎麼好,“怎麼本小姐的話還不聽了是不是?”

“大小姐,是我!婢妾紅梅。”

好久,直到洛傾雪都有些不耐之後,門外這才響起帶著些許沙啞,壓抑的聲音。

原本半躺在羅漢床上,倚著憑幾的洛傾雪陡然坐直了身子;手上還握著一卷泛黃的經文,可好看清秀的眉宇卻是蹙成一團;周姨娘?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

“……”

一時間,兩廂無話;僅餘那紅漆雕花楠木的大門,隔著心思各異的兩人。

“罷,進來吧。”

直到小香幾上嫋嫋的香煙散盡,洛傾雪抬起手挑了挑燃盡的燭火燈芯,淡淡道。

“吱——呀。”

木門開合,周姨娘身著素色簡單的布衣,麵色蒼白,唇無血色;原本宛若圓月般大的臉上也染上了些許憔悴,她披著略嫌陳舊的披風,提著燈籠,隻身前來;對著洛傾雪盈盈福身道,“婢妾見過大小姐。”

“屋內隻有我們兩人,這些俗禮免了也罷。”洛傾雪淡淡地,可人卻仍舊端坐在羅漢床上,並沒有動作。

“謝大小姐。”周姨娘勉強地勾了勾嘴角,也不推拒。

“坐吧。”洛傾雪指了指對麵的椅子,“不知周姨娘這麼晚了來我這兒,所為何事?”

周姨娘低著頭,心裏也是極亂的;昨夜,她並非沒有察覺到事情的不對,但她區區侍妾又怎能拒絕侯爺的邀歡,現在想來隻怕竟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不僅失了孩子,更是失了侯爺的心。想著,她隻覺得心尖尖都發涼。縮在袖中,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中,她低著頭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傷痛和憤懣,“婢妾多謝大小姐今日相護之情。”

“……不必,看在你侍奉母親多年的份上,僅此一次;退下吧。”洛傾雪興趣缺缺地擺擺手,今兒榮禧堂之事也隻是情勢所逼,幫她也隻是順便而已。

周姨娘卻有些著急,她抿著唇,心一橫,“婢妾想跟大小姐做個交易。”

“哦?”洛傾雪倒是來了興致,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噙著清寒淺笑,語氣淡淡的,似是玩味,似是審度,“交易?周姨娘拿什麼與本小姐交易?”

周姨娘心裏自然也知道,可想到自己肚子裏那尚未成型的孩子,心裏像是刀割般的疼痛;念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她費盡心力,才有了這麼個孩子,才讓以後的日子有了點兒盼頭,可是卻不想……

她死死地咬著唇,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苦痛和難受,以盡量平靜卻仍舊帶著濃濃哀痛的沙啞嗓音道,“我用我的命。”

“嗯哼。”洛傾雪眉梢淺淺地揚起一個弧度,帶著微微的審視,聲音卻是冷冷的,“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大小姐,咱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婢妾知道您也想對付老夫人,隻是奈何形勢不如人,這才與她這般周旋,為的,是夫人留下的那筆豐厚的嫁妝吧。”周姨娘的語氣不急不緩,顯然很是自信。

洛傾雪嘴角微勾,她是想拿回那筆嫁妝不假;卻並不是因為她貪財。照師父的話說,玄門傳人最不缺的便是銀子,隨便一顆榮養丸也能賣出個千八百兩的;隻是那些東西是母親留下的,沒得便宜了那些個白眼狼。想著,她眸色暗了暗,薄唇開合,卻隻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我憑什麼相信你。”

“……”周姨娘坐在椅子上,低著頭,雙手死死地抓握著座椅的扶手;雙目充滿了血絲,貝齒死死地咬著牙,絲絲血紅自唇間流出。

留在洛傾雪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卻聽到那含恨帶怒的聲音,“婢妾的仇人是孟貞嫻,小姐的對手是老夫人,說到底,咱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那又如何?”洛傾雪語氣淡淡的。

“婢妾可以無條件為小姐做三件事。”周姨娘再次開口,從牙縫兒裏擠出一句話;“若小姐能助婢妾報仇雪恨,婢妾這條命便是小姐的。”

洛傾雪眉梢淺揚,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淡,也越來越冷,伸手在茶杯裏沾了水,在桌麵上寫出幾個字,朝周姨娘挑了挑眉,“你過來。”

周姨娘走進,看到那一行字,整個人瞬間愣怔了下,本就蒼白的麵色竟在那一刹那間蒼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的些許自信此刻蕩然無存,就連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小,小姐,您……”

“怎麼,好奇?”洛傾雪揚眉。

“婢妾知錯。”

原本洛傾雪正準備接著說下去,誰知周姨娘竟猛然上身前傾,隻聽見“砰”的一聲悶響,等她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周姨娘已經雙膝跪倒在她麵前道,“小姐,婢妾自知罪孽深重,求小姐恕罪。”

“嗬嗬,這件事你若是辦好了,那一切都好說。”洛傾雪淡淡地揚眉淺笑,又沾了茶水,唰唰唰地寫出一行大字,清秀雋永的簪花小楷可周姨娘卻不由得額前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直到洛傾雪落下最後一筆她才失聲叫道,“小姐,這,這……這可是夫人的斷七禮!”

洛傾雪點點頭,似笑非笑,“母親的斷七禮我自然是知道的,你隻需按著本小姐的話去做,至於其他,本小姐自有安排。”

“……”可周姨娘卻難得的沉默了。

按理,隻是這麼一件小小的事情,能讓洛傾雪答應與她合作她該義無反顧地答應下來;可,可當年她已經為了自己的死心對不起夫人了,難道,難道現在還要因為小姐而讓夫人連死了都不得安生嗎?

答應……不答應……

兩道不同的聲音在心底不斷地彌漫著;她抿著唇,仔細地瞧著洛傾雪,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她此話是當真的,亦或者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試探?

“機會隻有一次,你可想好了。”洛傾雪懶得理會周姨娘心中的千回百轉,隻語氣淡淡的,“時辰不早了,考慮好了就早點兒回房歇著吧。”

周姨娘的心裏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直到她瞧著洛傾雪臉上不似作假之後,這才咬著牙,心一橫;左右在這鎮北侯府中,一個傷了身子不能有孩子又被侯爺厭棄的賤妾,她這一輩子算是毀了,若能在死前得償所願於她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博弈。

“好,這件事情婢妾會辦好的,請……大小姐,靜候佳音。”隻是短短的一句話,周姨娘卻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般。

洛傾雪微微頷首,“即使如此,本小姐也提醒你一句,百遍金剛楞嚴,外祖母親自發下的話;別到時候吃了悶虧也不知曉。”

話音剛落,她明顯察覺到周姨娘的身子僵了一下。

“多謝大小姐。”周姨娘的聲音比起之前倒是好了很多,隻是其中帶著的憤懣和咬牙切齒卻好似在昭示著什麼般。

“春深露重,小心路滑;時辰不早,本小姐也不多留你了,慢走不送。”洛傾雪聲音不急不緩的,又似飽含深意。

周姨娘對著她點頭示意,然後這才緩步退出屋子。

“吱——呀!”

擱置在羅漢床旁的鼎爐上,嫋嫋香煙已經淡的沒有了味道,小香幾上的燭火晃動了下,然後一切又恢複如常,好似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過般。唯有她手中握著的那約莫小指大小的紙箋昭示著一切。

第三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洛傾雪薄唇微微抿著,顰眉蹙頞,心裏卻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個隱在暗處不斷提醒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好似隨時都監視在自己周圍,卻又總能知曉針對她的所有事情;這個人……

到底是,敵?是,友?

他這般提醒自己,又到底有什麼目的?

想了許久,夜已深;窗外蟲鳴聲聲,躺在床上的洛傾雪卻久久不能入眠。

……

三月二十八日。

臨近春末,已近夏初;可天卻壓得很低很低,好似讓人都喘不過氣來般;烏雲低垂,山河落淚。

不過寅時初刻,天剛剛泛白;鎮北侯府大門外,洛傾雪與洛傾寒、洛青雲三人並列著走在捧著排位的洛永煦身後;隊伍緩緩向城門口行進著;在他們身後,左右兩列共十八名身著白色布衣,簪著白花的丫鬟提著竹籃,朝道路兩邊不斷地撒著冥花。漫天飛舞的雪白合著吹拉彈唱的哀樂,好似要將人所有的苦痛全都釋放出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