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城的天空總是那樣的藍,藍得沒有一絲痕跡。米小米便在這湛藍的天空下,慢慢眯起眼,任眼淚一顆一顆滴下來。
其實她不想哭,隻是心裏有些難受。可眼淚仍緩緩地流了出來。她伸手去阻止,卻發現有更多的淚水洶湧而下。
六月的麥城,米小米就這樣站在空曠的大街上,對著胡以寧消失的方向,紅著雙眼,僵在那裏。
音響店裏的聲音一直在唱,讓未來到未來,讓過去過去,做到談何容易。有一天老去,有一天離去,遺憾還是在心底。我可以絕口不提,所有和你的曾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會盡力。
一、
米小米不漂亮,小眼睛小嘴,手指修長。可以將英語書中任何一篇課文倒背如流,卻沒有辦法搞清那些化學元素到底是正價還是負價,怎樣將它們組合在一起,方程式才能平衡。
她說她天生當不了科學家,連門檻的邊都沾不上。所以,化學課上,老師在上麵滔滔不絕,米小米在下麵昏昏欲睡。等老師粉筆頭一扔,正砸中她腦門時,她知道這次死定了。
年輕的化學男老師,用笑意盈盈的眼神望她,她恨不得將腦袋低到桌洞裏。可男老師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看她幾秒鍾後用惋惜的語氣說,坐下吧!
這次,男老師語氣輕快地問:小米同學自己晚上有沒有走過夜路?知不知道鬼火是怎麼回事兒?
米小米柔弱的身軀明顯僵了僵,腦子裏開始聯想《畫皮》《倩女幽魂》的片斷。等到老師臉上的笑意越積越多,她已經急得快哭出來。
陳汐槿,坐在後麵,半學期以來一直獨來獨往,從未和她說過半句話的陳汐槿,在米小米的背後,用手指清晰而緩慢地寫下一個字。磷。
隻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隻是石破天驚的一秒鍾,米小米的心就那樣動了一下,溫暖,感激,夾雜更多的是意外。
她想過一千種的可能,一萬次的或許。可能陳汐槿永遠是張拒人與千裏之外的麵孔,或許他與自己會老死不相往來地過完高中三年平淡生活。
可就在所有同學都忍俊不禁等著看好戲時,陳汐槿不經意的一個動作,撫平了之前她心中的種種怨氣。
那時的米小米驕傲而敏感,可以用不同的美式英語和英式英語讀出同一個單詞的不同發音,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背完所有生詞。卻在轉過身去,意有所指地問:今天發的卷子什麼時候交時,陳汐槿木然低著頭默不作聲。
米小米尷尬地轉過頭,有好心同學提醒,明天早上交。米小米便怨恨。考第一就了不起,物理每次考試滿分就了不起啊?還不一樣英語發音永遠像山路十八彎!
陳汐槿也不惱,下次依舊全校第一,物理滿分。隻是米小米看見陳汐槿曾在沒人的教室裏,嘴裏塞著木塞艱難地發著那些含糊不清的音。
米小米不再笑話他的發音,可下次回轉身問數學作業是哪頁時,陳汐槿還是將書翻開,隨手一指,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仿佛米小米就是道空氣,而他完全活在真空裏。
日子久了,米小米倒也習慣成自然。習慣了幫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課本時得不到謝謝,習慣了問他話時,他隻是點頭搖頭,又或者用手一指。更習慣他像啞巴一樣坐在自己身後,一言不發。
她想,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生冷,疏離,無喜無悲,不苟言笑。
可如今,他隻是在她的背手,用手指的溫度一筆一畫寫下那個輕巧的“磷”字,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發生了變化。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恨他,隻是怨。怨他對自己不冷不熱,怨他對自己不理不睬,怨他像朵孤獨的花一樣,永遠生活在彼岸。
可一個“磷”字讓這一切都化為烏有。當她自嘴裏同樣吐出這個字後,米小米似乎聽到陳汐槿在身後輕輕籲了口氣。
她寧願這樣去想。
二、
米小米沒有去謝陳汐槿,也沒有刻意去問原因,她把這當成她與陳汐槿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愛秘密。她愛電影中梁朝偉無法述說,隻能將一切封於洞口的抵死憂傷。
她說這樣,才夠完美。
她為自己的這種小喜悅小秘密,沾沾自喜。她認為沒有憂傷的人,都是可恥的。她認為陳汐槿會為此對她改變態度,至少放下看起來所謂的架子。
陳汐槿不英俊不瀟灑,甚至沒有一般女生眼裏喜歡的那種“壞”。像一個事先設計好程序的機器人,沿著既定的軌道前行。而那次小小的“意外”是他唯一的一次“出軌”。哪怕他掩飾得再好,偽裝得再逼真,當教室裏隻剩下他和米小米,後者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探到他麵前,用亮亮的眼神望他時,他的右手在桌子底下還是不自覺地緊了緊。
隻是,他沒有探出那幾十厘米的距離,他的嘴角動了動,然後逃了出去。米小米仍愣在那裏,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陳汐槿連書包都忘了背,就那樣倉惶地從自己麵前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