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才白癡夢(1 / 2)

一九八六年,深圳。

遠遠從廢棄工廠發出的拆除噪音,大到連地麵都跟著振動起來。

地麵上有一批前蘇聯建築風格的單元房,是一幢幢灰牆混合紅磚頭的大房屋,冷峻單調,房子結實,一樓不時會發出黴味。在這個嶄新的偉大時代,拆除它是遲早所要幹的事兒,這對於一些住慣了的人而言,拆去的將會是一段難忘的人生。

常歡和胡濟天就住在其中的二樓,一間談不上什麼物質生活的小屋子,租金不過區區幾十元。從屋裏已經看不到窗外過去附近煙霧成雲的煙囪了,除了斑駁的牆壁和褪色的地板,客廳一角有兩張相當醒目的動畫專用桌並排著,作廢的動畫紙張都被揉成一團團的,早已溢出了桌腳的垃圾桶,像木棉花似的在地上綻放。中間一張折疊式的小餐桌也堆滿了動畫紙,東一摞西一摞的。麵向客廳入口的則是兩間窄小的臥房,裏麵各自擺著一張單人木床。除去這些,這屋子裏裏外外隻剩下一片空亂紛紛。

他們本來不是這樣的,多少年來他們一直是站在同一陣線,但如果你哪天突然發覺你總是不能預測對方的行為,那可能是有危險性的。常歡和胡濟天兩人正仇恨滿腔的對峙著,仿佛非吵個天翻地覆不可,這是在他們交往過程中不知道第幾次的爭執,但卻是我所知道的一個重要時刻,是他們人生的轉折點。

胡濟天才剛懷抱著一個理想,準備遨遊青天白雲,去大展身手。但是在二十分鍾之前,他就已經非常忿恨了。原因在於他今天被某個藏在暗處,如同雞狗般的小人給出賣了,還被公司的高層主管,被那個殘酷的愛德華將他打成一堆垃圾。這一切都是因為常歡的疏忽,才會弄得兩人如鐵杆的交情變得麵目全非。

這幾個月以來,跳槽名單這件事在胡濟天的人生一直處於核心地位,並為他帶來一股矛盾的罪惡感。現在名單出岔子了,矛盾的罪惡感加劇了,演變成一種實質性的懲罰。他的大希望是絕滅了,小希望也絕滅了,他被解雇了,都怪常歡!

胡濟天指著常歡的鼻子罵他不遵守承諾:”你老早就吃定我了,一開始你就吃定我了!”然而,”現在別說這些沒用的話,如果你好好的說,我會幫你解決問題的。”這就是常歡令人厭惡的反駁。

但無論兩人怎樣感情用事,爭吵了二十分鍾也沒見他們拳頭相向,也沒爭出個青紅皂白,他們爭吵的能力顯然是有點窮乏了。眼看煩人鼓動的時刻就要過去了,這令人頹喪的爭鬥即將劃上休止符的時候,偏偏早已成為過眼煙雲的那個最令人痛恨的日本人,那個時常傲慢壓人的鶴卷,又被常歡重新提起。

一聽見鶴卷的名字胡濟天便驚愕得惶惑不已,感覺自己微胖的身軀忽然泄了氣。他似乎是幹了什麼虧心事,氣概已經消失了,幾乎輸定了。

拆除工廠的噪音簡直震得人心肺破碎,胡濟天這麼想著。

“看樣子常歡應該沒有什麼話是說不出來的,現在就算讓他罵讓他打也沒關係,隻求他別把真相說出來就好。”

原本胡濟天覺得要應付常歡已變得極為艱難,但再仔細一想,突然想到一些常歡在去年說過的話時,突然就找回來一些男子氣概,消弭了一些挫敗的感覺。

胡濟天刻意為自己造聲勢地用手指敲著桌子:“哼!我整整一年都在拚命想這事兒,我早就知道我的感覺是正確的,有沒有你都是無所謂的。去年你什麼都不管,那麼急著要走,還口口聲聲說要拉我一把,結果你說的話兌現了嗎?結果我卻是等到朱老師出獄,靠著他才進得了金玉動畫。”

“你沒完沒了的嘮叨什麼呀!如果你肯早一點告訴我你台灣表哥要過來深圳發展,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麻煩,如果你不對我隱瞞,不管怎樣我一定會幫你的。要說不夠意思的話,還是要怪你,這一年來你推三阻四的,我猜你從來沒對你表哥提起過我吧?”雖然常歡表現出不覺得愧對,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他是非常在意的。

胡濟天又以一種刺耳的聲音回敬他:“你越講越莫名其妙了,你的意思是我背叛你了嗎?居然說出這種話!你何不想想這一年來到底是誰背叛了誰?你何不問問你自己,你把心思都花到誰身上去了?”

常歡並不是很情願去回想以前的事,但他還來不及反駁,胡濟天又強烈的抬起眼來,似乎決意要把一件壓倒性的事情搬出來了。

“常歡,我真是替你難過啊。嗬,你把人家當作是最重要的東西,但你不過隻是件小小的陪襯品。”

胡濟天的聲音不大卻不失尖酸,無疑是掌握了王牌才勇於這麼說。常歡說不出話來,他感覺到一股不安突然就挨到自己身上來了。

“我看我還是把事實情況都擺出來吧,你最好認清楚,瑤瑤是什麼家庭?她是不可能給你這種人絲毫機會的,誰不知道她的心是屬於傑克的!”

卑鄙!胡濟天的話語果然一下子就把常歡嚇得住嘴,嚇得失神,嚇得把鶴卷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眼裏隻剩下無知覺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