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涼。

支起的竹窗外,流螢點點,窗內燈火搖曳,羅團側坐在磨得微微發亮的竹榻上,一手抓著剛縫了一半的新衣,一手拈著一根針細細在鬢角抹了抹,眉目清朗疏淡,眼神溫柔寧靜,紅潤的小嘴微微翹起。不遠處的床沿上坐著她的丈夫黃連,長得雖不算俊朗,卻別有一種讀書人的溫潤氣質,一身月白的內衫,手上握著一卷竹簡,幾番展開又合上,似是心神不寧。

羅團仔細整了整剛縫好的袖口,不由地蹙起了眉,學了也挺長時間了,這忍冬花紋怎麼還是繡得這樣醜啊?抬起頭來,去看黃連,嬌嗔道:“黃夫子,我這花繡得不好,你穿還是不穿?”

雖是微惱的語氣,嘴角眉梢卻全是笑意,她都可以猜到她的丈夫,坐在床沿的這位教書先生會怎麼回答她,左右都是那一句,“隻要是團團做的,我都喜歡穿。”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羅團一直都覺得很幸福,用句矯情的話來說,就是“歲月靜好”。人生在世,還有什麼能比找到一個喜歡你、欣賞你、願意無條件接納你哄著你的人更重要的呢?

隻是這一次,她卻沒有聽到回答。這可是從來都沒有的事。羅團略詫異,把衣裳跟針線一起推到竹塌的一角,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接過黃連手中的竹簡,柔聲問道:“怎麼了?看著這麼不開心。”

黃連怔怔地望著她,眼神迷茫又痛苦,許久也不說話,久到羅團的心都慌了起來。把竹簡放在一旁,輕輕去推他的胳膊,“應九,你到底怎麼了?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說給我聽聽好不好?”應九是黃連的小字,羅團平日裏愛這麼喚他。

“團團,我……”黃連欲言又止,眼神中似又添了歉疚。這種眼神,這種眼神……羅團突然覺得很冷,不自覺地把手從黃連的胳膊上拿開,那些崩潰、彷徨、煎熬和痛不欲生,似乎從未走遠,如今又要卷土從來。

她真的害怕這種眼神!這種眼神伴隨的,從來都不會是什麼好消息。難道黃連也想學著鎮子東頭的那幾戶殷實人家,想要納小了嗎?他們成婚以來,雖然沒有什麼轟轟烈烈,可是日子溫馨恬靜,隔壁的李嫂經常笑話她,說黃夫子一看到她就挪不開眼,跟丟了魂似的。他們每一件事情都有商有量,一起種花種草,一起添置家具,一起研究怎麼通俗易懂地給孩子們授課,甚至一起討論怎麼炒菜做飯會更好吃,這樣的感情跟相處,竟也經不起平淡的流年麼?可是他們才成婚一年多啊!

羅團想著想著,心一點點涼下來,如果他要納小,她必是不答應的,不過是一拍兩散罷了。到頭來又要一個人,即便如此,她也不受這樣的窩囊氣!

羅團兀自想著,黃連卻終於期期艾艾地把一句話說完了。

他說,“團團,對不起,我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