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說這些,就是想為涼州之事定下基調,不想讓士大夫在這點上翻盤。可想不到,平日低調好說話、又深懂帝心的張溫,這次卻好像吃錯藥一樣,故意揭劉宏的傷疤:“陛下,臣無能,涼州之事尚未平定,臣領兵數月,空費糧秣國力,卻未立尺寸之功,有負陛下重托,萬不敢就任太尉一職。”
“張溫!你可是在說涼州一事,你未竟全功?!”劉宏勃然變色,這些時日,他內心壓抑了太多的屈辱。原想著今日朝會能有所轉寰,卻不料張溫竟這般不識抬舉,已然讓他憋不住火來。
可畢竟皇帝當了那麼多年了,氣怒之下,劉宏說話還是很有水平的。他隻是質問張溫,還沒有承認涼州戰敗一事。其次,他隻是說張溫未竟全功,還留有餘地,隻要張溫鬆口,一切都還有挽救的可能。
可張溫這次卻好像誠心要跟劉宏杠到底一般,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道:“臣不敢欺瞞陛下,涼州羌胡之亂,臣不過阻兵鋒於關中之外,並未平定,還請陛下降罪!”
“好一個張溫,你可知此乃欺君大罪?!朕要誅你滿門,定斬不赦!”劉宏真的怒了,他雖然知道自己威勢不如從前,但絕對還未做好這般令張溫如此欺辱的準備。
但就在他勃然大怒之後,袁隗首先站了出來:“陛下,張公不過平叛無功,但亦無過。陛下如此枉殺大臣,有失王道。”
“袁公言之有理,臣附議。”楊賜這次沒有帶毒藥瓶,輕輕鬆鬆就站了出來。
“臣亦附議。”接著,不出意外,陳寔、袁逢、鍾瑜外加列位臣子紛紛出列,明擺著就是又是一次逼宮的戲碼。
唯獨,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大將軍何進、上軍校尉蹇碩、大鴻臚曹嵩也都站了出來道:“臣亦附議!”
麵對著大殿之上烏泱泱拜伏在地的人頭,劉宏激憤的心忽然就變得痛苦蒼涼起來。他知道,雖然這些人是拜伏在地的,但事實上,他們卻將漢室天子踩在了腳下逼劉宏就範。
有人認為,當皇帝就是無所不能、獨掌乾坤的。但有這等想法的人,很可能隻是司馬健前世的一個小學生而已。那樣的存在,根本不是什麼皇帝,而是神。甚至,就算是神,也不可能隨心所欲,任性妄為的。
封建時代,皇帝的確享受著至高的榮耀和地位,但這照樣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假如說是秦始皇或漢武大帝一類的帝皇,他們的確可能讓群臣就範,強硬地將自己的意誌貫穿整個天下。但劉宏,顯然不屬於這一行列。
皇帝說起來無以倫比,但從某一角度來講,它畢竟隻是一個職業。按照這個時代的理解,是代替上天奉行生生之道的上蒼之子,所以稱作為天子。但天子也有優秀、合格和次品的分別,而對待不同品級的天子,自然就有不同的方式。
劉宏想要達到自己夢想中的那種情況,必然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績,來奠定他的威望。而威望這種東西,雖然摸不著看不到,卻是處理朝堂關係最無往而不勝的法寶。說的直白些,劉宏想讓群臣都聽他的,那至少得有幾個聽命的心腹吧?至少,他這句話下去,得有侍衛立刻將張溫拖下去吧?
但劉宏這些年來,除了跟宦官在後宮玩樂之外,向來還將士大夫視作‘煩人東西’一類的存在。除此之外,他更稀裏糊塗地將軍政大權放了出去。由此,此刻他就想憑著自己的一張胖臉,就讓張溫人頭落地?實在太癡心妄想了。
可以說,五天前的那次朝會,標誌著朝堂一次的大分裂。而這一次,就是士大夫幹脆而直白地將劉宏趕出了權力圈兒之外。
一時間,看著靜默的朝堂,劉宏忽然一屁股就癱坐在龍位上:他知道,從此之後,自己在這朝堂上,隻能當一個看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