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是匹狼
卷首
作者:劉愛平
“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此詩出自曹雪芹之手,罵的是迎春的丈夫孫紹祖。其實,曹公何嚐不是借孫紹祖這廝,在罵世間該罵之人呢。因為,孫紹祖之類者眾,不罵不快。
西漢人田蚡,因為是皇室外戚,出生就尊貴,不過,太後竇氏攝政,其姐姐王氏雖是皇後,卻不敢造次,給他的官職就是一個中郎。在很多人的眼裏,他就是官場中的一個混混。當然,他也不是一無是處。俗話說,人有三聰,心聰手聰嘴聰。得三聰者為天才;得二聰者為奇才;得一聰者為人才。田蚡雖好儒學,但學而不精,而天生卻得“嘴聰”,能言善辯,也算是人才了。除此之外,他還懂得察顏觀色,隱藏鋒芒,不該出手的時候決不真人露相。比如,景帝在位時,竇太後堂兄之子魏其侯竇嬰,身為大將軍,其地位如丞相一般顯赫,田蚡就是竇嬰府上的常客,陪侍飲酒,跪拜起立,如同魏其侯的孫子一般。即使到了武帝繼位,其姐王氏當了太後,他雖覬覦空缺下來了的丞相一職,卻也明白自己剛剛發跡,人脈、功力不夠,就暗示太後,讓皇帝叫竇嬰做了丞相,自己做了太尉。兩職雖然官銜等同,但丞相權力則更大。如此,他既得到了還健在的竇太後的讚許,也收買了大臣們的人心。
建元六年,竇太後去世,武帝年幼,王太後攝政。田蚡就不再藏頭縮尾,蹦地一下就跳到了最前台,竇嬰賦閑歸去,他則坐上了丞相的寶座。如冬蟲蟄伏了漫長的時光之後,甫一露臉,就非同凡響。那年月,他幹了兩件大事。一是整肅朝綱,清理門戶;扶植黨羽,擢升親信。二是修建豪宅,強占沃地,不僅連考工官署的土地都可以盤歸己有,而且堂前擺設鍾鼓,豎曲柄長幡,後房美女潮湧,數以百計。總之,一切皆可與皇室同輝,與皇帝媲美。直到有一天,武帝忍無可忍,說了兩句話:你要任命的官吏任命完了沒有?你何不把武器庫也取走呢?田蚡這才意識到皇帝已經長大,他該收斂一些了。
但對於一個囂張成性了的人,又如何收斂得了?這一如膿包,不外溢不舒坦。此處不外溢,則又會在彼處找個出口。當然,誰充當了他的出口,誰就會厄運纏身。
竇嬰沒有想到他會是躺著中槍的人。且不說他一度聲名顯赫,威嚴尊貴,僅憑他與田蚡之間的長幼情分,他也應該獲得一份尊重。殊不知,當年如他子孫一般的此人,已搖身一變為惡狼了。
一次,竇嬰請田蚡到家中做客,田蚡應邀。竇嬰全家甚喜,如同過節一般通宵達旦準備。
可到了約定時間,田蚡卻遲遲未到。遙想當年,田蚡造訪竇府,那可是不請自到。竇嬰隻得差人再請,卻見田蚡還未起床。其實,田蚡隻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有去赴宴的意思。見竇嬰當真了,隻得慢條斯理地趕去。酒宴上更是傲慢無理,直到在竇嬰夫婦的侍陪下飲至天黑,才盡歡而去。
如果僅僅如此,竇嬰也不過就傷了點臉麵而已,問題是,田蚡飽食之後,窺探到竇嬰已成腐朽,竟差人欲索取竇嬰在城南的田地。竇嬰沒有答應,田蚡便惱羞成怒,罵道:竇嬰兒子曾殺人,我救過他的命;竇嬰當官時,我什麼都聽他的。如今我當丞相,他竟舍不得幾頃田地!從此,竇嬰在田蚡眼裏,不僅是腐朽之人,也是一個不拔不快的釘子。
拔釘子需要時機,對於田蚡而言,時機就攥在手裏,張合間即是。那年田蚡迎娶燕王之女,竇嬰前往慶賀。這本是一樁的喜事,卻變成了竇嬰的禍事。席間,竇嬰以老者之軀給列位敬酒,半數人等竟不以禮節相待。同樣被朝廷棄用的老將軍灌夫見過,就借酒發飆,將一幹勢利之人罵了個酣暢痛快。田蚡就借機抓了灌夫,欲處以死刑。
其實,田蚡此舉,意在竇嬰。可尚存血氣且又不甘任人宰割的竇嬰,居然就沒有看出這是一口陷阱,竟挺身而出,企圖救出灌夫。如此,他亦以誹謗丞相、欺騙皇上的罪行拘禁在了特別監獄裏。即使這樣,竇嬰也沒有想到會丟掉性命,因為漢景帝臨終前,曾給過他一紙類似於免死遺詔之類的詔書。他以為這是保命符,卻不知它竟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田蚡與王太後合演了一場戲,拿走了這份遺詔的存根!最終,竇嬰以偽造遺詔罪被斬首示眾。
嗚呼!這就應了一句俗語:“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據正史記載,田蚡殺了竇嬰灌夫不久,就有鬼纏身,最後在恐懼中死去。事實是否如此,不得而知。值得懷疑的隻是,一個敢殺人的惡人還怕死人麼?既然他怕死人,又何必殺人呢?如此說來,正史也未必可信,它想表達的不過是對田蚡之類的一種厭惡情緒而已。
隻是厭惡也罷,憎恨也罷,此類人等就不曾因此而絕跡過。
因此,與其相信惡有惡報的魔咒,還不如遠離這類“中山狼”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