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廣陵(1 / 3)

漢靈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民間有讖語,“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巨鹿人張角,自號“大賢良師”,興兵以應。

短短數月,大漢七州二十八郡,處處戰火硝煙,各地州郡失守、吏士逃亡,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年秋初,徐州廣陵郡,遠離司隸,地僻人稀,被黃巾賊圍了大半月,也不見朝廷來援,城裏人困糧絕,危若累卵。

此時,日漸黃昏,天邊火燒雲。

偌大的廣陵城,少有人走動,周圍的巷道裏,擺滿滾木亂石,稀稀拉拉倚著幾個脫力的兵卒,不遠處,城樓上值守的哨兵,無精打采,貓在牆垛後打盹。

城裏斷壁殘垣,四處星星點點冒著黑煙,大道盡頭的郡守府,燒得尤其壯觀,紅紅火火一大片,路人麻木地張望著,恨不得澆一壺火油,讓它燒得再熱鬧點。

郡守大人早跑了,在廣陵城被圍之前,走的時候,“財”富五車,滿當得連自己爹媽和最喜歡的小妾都沒顧上。而今的廣陵城外,黃巾賊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

劉誠蜷縮在楚館門口,腦袋枕著門檻石,睜開眼,正好能望見緊閉的西城門。城外聲音嘈雜喧囂,仿佛隨時會震碎外強中幹的廣陵城。

空氣裏,始終彌漫著一股焦臭,說不清燒糊了的,是東西還是人。

劉誠揉了揉鼻尖,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碎碎念,“還有十天,十天,快點……”

楚館,是廣陵城裏最大的勾欄,煙柳之地,本該聲色犬馬,此時,卻哪裏還有往日的熱鬧。歌妓老鴇人去樓空,打翻的桌椅錦瓶,推倒的水墨屏風,還有來不及收拾的綾羅綢緞,花花綠綠,扯得到處都是。

老李頭閑來無事,在地上翻找些散落的金銀細軟,他搖晃著腦袋,把手裏的五銖錢掂量得叮叮當當響。

一盞茶的功夫,老李頭走出來,靠著門板一屁股坐下,伸手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擠眉弄眼,問:“咋樣?”

“帥!”劉誠累得白眼都懶得翻。

老李頭自然不懂帥是啥意思,估摸是句好話,恬不知恥嘿嘿地笑著。

“老頭!你這遺容遺表,一身行頭,在我們老家,那得操辦喜喪才能有!喜慶!”劉誠忍不住擠兌,誰叫老李頭身上穿了無數女人的花裙子,白的套綠的,綠的外麵再套紅的,件數多得數都數不清,瞅著,跟個跳大神的一樣。

“呸!晦氣!”

劉誠閉著眼睛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就聽老李頭把胸口敲得咚咚響,他賊兮兮問:“聽出來沒?”

劉誠用手去摸,硬邦邦一塊,麵露不解。

老李頭得意洋洋,掀開衣角,裏麵露出一口黑漆漆的鐵鍋,鍋底覆著一層厚厚的鍋煙煤。

大黑死了,狗子死了……唯獨連走路都不利索的老李頭,活得花枝招展,劉誠豎起大拇指,默默為他點了個讚。

“我今天看見柱子了!”老李頭邊勒緊褲頭帶邊說。

“在哪裏?”

劉誠有些意外,昨天那小子還跟自己一起抬火油滾木,今兒一天,愣是沒見到人影。

“莊家宅子後院,大坑裏,我中午親自扔下去的,腦門上插了支箭,箭頭從額頭進、後腦勺出,拔都拔不出來!就這兒!”老李頭邊說邊比劃。

柱子死了!一直睜著眼睛。

劉誠起身想往巷子裏跑,被老李頭一把拉住,“你去能幹嘛?人堆人的,指不定捂在哪一層,要去死了去,還能趕上埋一個坑裏!也算有緣分不是?”

劉誠聽完,默默坐下來,把身上的水囊捏緊,這囊上還有柱子他娘給繡上的一個“趙”字。

戰亂的年代,人命如草芥。今天還活著,明天指不定輪到誰,死了,說不得連個埋下的坑都沒有,會喂野狗的。

“這城要是破了,記住,投降!見人就叫爺爺!活著比啥都強……”

老李頭歎了口氣,話音剛落,一枝羽箭嗖一聲竄來,剛巧,挨著他頭皮紮在門板不停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