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事情要讓你去辦。”黑三郎攏袖看著老婆婆,口氣隨意而輕快。但跪在地上的河婆卻並不敢輕慢,她越發低下了頭,一副任憑差遣的恭敬模樣。
“我給你三天時間。”黑三郎微笑道,“三天後,你就帶能夠讓凡人忘卻一個人的忘情水來吧。記住,隻是忘記一個人,而不是全部,亡魂投胎用的忘川水我們用不上。”
“……是。”河婆遲疑著答應了。
“你可以回去了。”黑三郎得了滿意的回答,便不再同河婆多言了。
河婆聞言複又恭敬的點了點頭,緊跟著她身形一動,一下子就消失在青衣麵前了。
青衣轉頭看了一眼二樓,姍姍並沒有出來,她還在房間裏。
關閉的門內,那些個小娘子心如平湖,毫無波瀾起伏。她們隻是無動於衷將粉衫小娘子染血的衣衫褪去,用幹淨潔白的布巾為她擦洗身體。
被尖刀捅破的傷口被她們用針線細細縫合,她們的女紅是那般優秀,以至於縫合好的傷口看起來仿佛隻是貼上了一片春花狀花黃一般賞心悅目。
地上的血液還在散發出微微的熱氣,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開始逐漸凝結發稠。小娘子們先是用布巾擦,在意識到用布巾並不能將它們清除幹淨後,她們又起身從灶膛裏扒拉出一小筐草灰,並厚實的灑在血泊裏。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地上的血跡,粉衫小娘子身上的血跡,她的衣衫,遺容……她們自一開始,就從未開*談過,隻是冷靜的分配好工作,就那麼冷靜的,全心全意的完成自己分內的事情。
最後,她們齊心協力將她用幹淨的衣衫包裹起來,並從廚房的後門抬了出去。
“我們要將她葬在哪裏?”其中一人輕聲問道,“還是說我們隨便挖個地方就可以了?”
“大人隻說收拾幹淨些,免得被野獸挖出來吃掉。”另一人冷聲道,“反正不管哪裏都一樣,我們挖的深些就好了。”
她們說著粉衫小娘子的後事,仿佛就像是在說家裏用壞了的家具一般,毫無惋惜和不舍之感。
姍姍呆呆的站在窗前,看著以往相互抱在一起舔舐心底的傷口的同伴們麻木的敲定了那個可憐的小娘子的後事,眼看著她們彎腰準備就地挖個深坑了事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出聲道:“等等——”
眾人循聲抬頭,就看到姍姍的背影直窗前一閃而過。
姍姍飛奔下樓,她焦急的跑到了小娘子們的身邊,然後很是堅持的開口道:“好歹是共苦過的人,她的後事我們好歹要操辦的隆重些——”
“我們不知她家住何方。”其中一人冷冷道,“也不知她生辰年歲,隻知她也是叫負心人揉碎了心。如今我們不比在家裏,可以有仆從和銀錢大辦喪事。你說要隆重,我們又該如何隆重呢?”
“我……”姍姍一時語塞,她張了張嘴,努力想要說服她們。
但還不等她說出來,就聽見她們平板道:“人生來不過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什麼如花美貌,傾世才情,便是有了相愛的人,死後也不過是各自去三途河投胎轉世。我們生在這世間,不過是白白走一趟,到頭來一杯忘川水下肚,再深的愁苦,再刻骨的愛戀,都不過付於東風罷了。今日她算是了了一世,但願來生,她能做個無欲無求的清淨人吧!”
說著她們複又開始動手挖掘墳墓了。
姍姍茫然的看著她們將那個粉衫小娘子深深的埋在了地下。沒有墓碑,沒有香燭,沒有超度經,她的墳上甚至連個土丘都沒有。
人死當真是件簡單的事情。姍姍捂住自己微微刺痛的心,她看著這個不像墳墓的墳墓,不自覺又想起了徐生。
徐生,懦弱的徐生拋下她獨自輕生了,他淹死在冰冷的河水中,瞪著一雙鼓鼓的青白眼珠,整個人像是被水泡發開的幹貨一樣,看起來既可怕又醜陋。
他的墳也是這樣的,隨地挖了個坑,用草席子一卷就埋了。她的父母甚至不曾為他填出一個墳包來,沒有紙錢香燭和墓碑。那個地方就像是尋常的土地,任何人都能毫無顧忌的在上麵踩踏,豬羊牛馬也能隨意的在上頭排泄。
可憐的徐生,可悲的徐生,他死後能看到這些嗎?他後悔過嗎?還是說,他也如這些小娘子們說的那樣,沒心沒肺的直接去投胎了嗎?
姍姍覺得自己沒辦法原諒徐生,沒有信守承諾的他,懦弱的讓她恥於承認自己愛過他。
“你們現在感覺怎麼樣?”姍姍盯著她們踩踏地麵的小腳輕聲道,“你們現在已經忘記過去的心上人,不會再為他們感覺痛苦了嗎?”
“不,我們還記得。”其中一人神色平靜道,“或者說,我們比以往記得還要清楚。從相遇到相知到相愛,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我們都能纖毫不差的記住。但是那有怎麼樣呢?那些記憶不過像是我們在路上看到的河流裏的清水一樣,就那麼順暢的流淌過去了,既不會讓我們覺得留戀不舍,也不會讓我們覺得肝腸寸斷。雖然我們還記得他們,但是於我們而言,他們已經無足輕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