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回 玉經琢磨終成器劍拔沉埋便倚天1(3 / 3)

這一席酒直飲到掌燈時分,大家都有幾分醺醺之意。司馬玉雁量淺,淺嚐輒止,卻已經紅暈上臉,嬌豔欲滴。諸葛楨命人撤去殘席,送上清茶,四人圍坐品茗。香爐中添上龍涎瑞腦,清香滿室,酒氣盡除。

諸葛楨乘著酒興,說道:“浮生又得半日閑。大家勞碌多日,難得今天有此雅興,何不尋個樂子耍耍。李老弟,會下棋嗎?咱們殺一盤如何?”

天賜笑道:“弈棋是件雅事,或處靜室之中,或於林泉之下。弈者心境平和恬淡,勝負得失不縈於懷,思蘊於局內而神遊於局外。以棋言誌,以棋述懷。所以又謂之手談。一個殺字意境就全然不同了。雙方殫精竭慮,糾纏廝殺,一子之得失也要爭得麵紅耳赤,各不相讓,這就落於下乘了。”

諸葛楨喜道:“老弟高見,棋力一定不弱。高手難求,不能錯過機會,咱們手談一盤如何?”取出棋枰棋子。那棋子乃上好的雲子,色澤純淨,入手微溫,滑而不膩。那棋枰卻不知是何木所製,厚達數寸,扣之有金石之聲。諸葛楨輕撫棋枰棋子,似有戀戀不舍之意。笑道:“這副棋具是我向店東借來的。我見他藏有如此精致的棋具,還當他棋力甚強。哪知一試之下,嘿嘿!臭不可聞,簡直可以媲美於老鍾。不意此等精品竟落入俗人之手。”

天賜笑道:“《棋經十三篇》將弈者分為九等: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鬥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不知諸葛兄可入幾品?”

諸葛楨將黑子抓在手中。古人弈棋,白先黑後,他此舉是自許棋力強於天賜,欲讓天賜一先。說道:“一品雖不敢言,二品三品是錯不了的。我曾與江南的幾位國手對弈過數盤,勝負隻在毫厘之間。姑且饒你一先,如果不行,饒你二三子亦可。”

天賜肅然起敬,說道:“如此說諸葛兄當為國手。小弟在兗州時曾有幸與當世第一國手過文年先生對弈數盤,蒙過老指點,相饒三子方勉強不敗。諸葛兄僅饒一先,小弟隻怕不是對手。”

諸葛楨麵露豔羨之色,說道:“老弟居然是過老先生的弟子。我與過老先生雖從未謀麵,卻一直十分仰慕。與過老先生的弟子對弈,實在不敢托大。咱們還是平手相對,猜枚定先為好。”

猜先的結果,是諸葛楨得到白棋。他卻不急於落子,說道:“隻是弈棋平淡無味,咱們不妨各出彩頭,賭個輸贏。老弟以為如何?”天賜伸手懷中一摸,不覺麵現苦笑。說道:“小弟囊中羞澀,隻餘銅錢半串。”嘩啦一聲,將那半串製錢攤在桌上。

諸葛楨笑道:“不在多少,不過圖個有趣而已。我諸葛楨與人賭棋幾十年,千兩萬兩的金銀也從不在意。這是賭注最小的一次,卻是求勝之心最切的一次。”

擺定四枚座子,諸葛楨長長出了一口氣。用食中二指輕巧地夾起一枚白子,啪地一聲,重重拍在右上角三六路上。天賜略作沉吟,夾起一枚黑子,輕輕投了進去,兩方均有開拆的餘地,不徐不急。

兩人落子如飛,十餘手之後,布置大致完成。這時諸葛楨拈起一枚白子,撚髯沉思,良久方將這枚棋子投下。天賜不禁暗暗皺眉。這一手孤軍深入,投在黑棋勢力之內,欺人太甚。但諸葛楨自許為國手,棋力一定不弱,一定算計得十分妥貼。天賜略作沉吟,決定退讓,落下一子,牢牢守住角空。

諸葛楨麵露喜色,不加思索,又落下一枚白子,步步進逼。這時兩人均十分慎重,每一手都經深思熟慮方才落下。大半個時辰過後,盤上的棋子仍寥寥可數。鍾雲翱瞧得索然無味,長長打了個哈欠,咕噥道:“這簡直象是烏龜爬,有這功夫我老鍾十盤八盤也下完了。沒勁沒勁,我老鍾睡覺去也。”

諸葛楨自覺盤上占足上風,心緒正佳。笑道:“求之不得,免得讓你這俗物打擾了咱們的雅興。”鍾雲翱大忿,怒道:“讓你這麼一說,我老鍾又不想走了。李老弟,加把勁,殺他個片甲不留,給我出口惡氣。”

天賜正沉思不語。看盤上的形勢,黑棋多處退讓的結果,地域已經略有不足,但處處堅實,舒展而不凝聚。反觀白棋,形勢張得很大,似乎占盡上風,其實卻有幾處破綻。天賜已經想好了一步棋,卻一直遲疑難決。諸葛楨既然自稱國手,這幾處破綻他應該想得到,說不定是故意設下的圈套。但細細盤算,又想不到他會有什麼厲害應手。如果是諸葛楨沒能算到這幾處破綻,那他的棋力就成問題了。這一步狠招落下,必將殺得他一敗塗地,於他麵子上也不好看。

司馬玉雁支頤斜坐,見天賜雙眉緊鎖,不免暗暗代他擔心。如果換在一月之前,她一定希望天賜趕快輸掉,輸得越慘越好,她好乘機取笑一番。可現在她卻盼望天賜獲勝,心情比鍾雲翱還要急切。姑娘家的心事,真令人難以捉摸。

諸葛楨隻當天賜計窮,笑道:“老弟何故遲疑不決?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此乃取敗之道也。”

天賜暗惱他出言無狀,不再給他留麵子。一枚黑子從指間輕盈脫出,落在棋枰上。所謂一子定乾坤,天賜成竹在胸,展顏而笑。諸葛楨初時尚不在意,待細加思索,臉色漸趨凝重。整整冥思苦想了半個時辰,方才投下一招應手。此手早在天賜意料之中,當即還以顏色。一時間盤上烽煙四起,局麵紛亂異常。

司馬玉雁雖然不通棋道,但看兩位對局者的表情,一個泰然自若,一個愁眉苦臉,孰勝孰敗自是毋庸置疑,她不由得喜上眉梢。鍾雲翱更是樂得合不攏大嘴,若非尚記得“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緘言,他早就開口大肆揶揄了。

這一局棋直弈到深夜,諸葛楨的白棋被衝得七零八落。三條大龍急於求活,東衝西撞,難以兼顧。諸葛楨審視良久,終於死心,推枰認輸。此時鍾雲翱早已睡去多時,躺在椅子上,鼾聲大作。司馬玉雁也伏在桌麵上打瞌睡,臉頰被燭光映得豔紅如霞,煞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