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雄踞江南,自古便有龍盤虎踞之稱。時至本朝,南京成為江南藩屏重地,駐紮各衛官兵二十餘萬。京師的各種衙門,兵吏戶刑禮工六部以及大理寺都察院國子監等等,這裏一樣也不缺,儼然是一個小朝廷。南京城城周八十裏,而京師隻有六十裏,可見其大。
在這南京城中,開國元勳的後裔,炙手可熱的顯貴,簡直多如牛毛。達官顯貴多了,不務正業的公子哥也就不會少。整日裏飛鷹走馬,眠花宿柳,爭風吃醋,鬧得烏煙瘴氣。富甲一方的大糧商大鹽商勾結官府,壓榨小民,大發橫財之後,也紛紛到南京來揮霍。俗話說:飽暖思欲。各色妓院應運而生,秦淮河上夜夜笙歌,終宵不絕。黎民百姓的血汗支撐起一個畸形的繁榮。豪門富戶但知貪圖享樂,誰又能想到四鄉平民百姓的疾苦,誰又能想到江南已是遍地盜匪,危機四伏。當真應了那句古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天賜在下關碼頭下船,大搖大擺由北城門進城。那城門口仍舊張貼著通緝他的文告,被雨水衝刷得不成樣子。天賜從文告下走過,心中暗自好笑。他現在無所顧忌,身上帶著周天豪贈送的路引,上麵清清楚楚寫著:李渙然,兗州府生員。象他這種遊學各地的讀書人,很多是世家子弟,門路上可通天,誰也不願找他們的麻煩。城門雖有官兵盤查,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麵之人就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錦衣衛急欲捉拿的李天賜。
天賜在城北找到一家小客棧安頓下來,叫來店小二,詢問有什麼可以消遣的去處。那店夥將天賜當成了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百般奉承,眉飛色舞如數家珍:“公子爺,聽您的口氣是頭一回來咱們南京。咱南京城取樂的地方可太多了。如果您想找個可心的姑娘,可以到秦淮河逛逛。那兒的姑娘又俊俏又風騷,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見天賜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忙道:“當然,公子爺也許不好這個。您還可以去夫子廟。那兒說書唱戲的,看相問卜的,諸般雜耍,各色吃食,一應俱全。您若有興致,不妨去逛逛,小的給您指路。”
天賜道:“我不問你這些。難道你們南京城就沒有名勝可以一觀嗎?”那店夥道:“當然有,城西鍾山便是一處。山上有一個靈穀寺,寺內的無梁殿很有名氣。整座大殿不用木材,全由磚石砌成。你說奇不奇?再就是城南台,那兒的雨花石也是江南一絕。如果運氣好找到一塊合意的,便是開價百八十兩銀子也有人肯買。”
這店夥說來說去總脫不開市井俗利。天賜無心再問下去,揮揮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給我弄幾樣酒菜送來。”那店夥應聲退出,不多時便將酒菜送上。天賜自斟自飲,酒足飯飽。又練了一會坐功,自覺進境神速,心中喜慰。孫老頭的點撥,確讓他受益非淺。內力運行,天賜絲毫不覺困倦,直到四更天才解衣睡去。
翌日一早,天賜依照那店夥的指引,前去遊覽各處名勝。登上鍾山之巔,俯瞰南京城,遠望浩瀚的大江蜿蜒東去,油然而生一覽眾山小之感,心胸為之一暢。趕到城南台時已經是日將午時。天賜在城外的一所小酒店要了幾樣酒菜,草草用罷午飯。乘著酒興登上城南台,遠望雄偉的南京城,巍峨的鍾山,胸中豪情萬丈,詩興勃發,朗吟道:“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鍾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江山兩雄不相讓,形勢爭誇天下壯。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蔥蔥至今王。我懷鬱塞何由開,酒酣登上城南台。坐覺蒼茫萬古意,遠自荒煙日中來。石頭城下濤聲怒,武騎千群誰敢渡?黃旗入洛竟何祥,鐵鎖橫江未為固。前三國,後六朝,草生宮闕何蕭蕭!英雄來時務割據,幾度戰血流寒潮。”
正吟到得意處,忽聽身後有人撫掌讚道:“好詩,好詩!”天賜回頭望去,隻見發話之人是一個年輕的公子。手搖一把折扇,穿一身雪白的儒衫。十七八歲年紀,稚氣未脫。彎眉大眼,嬌嫩的麵龐白裏透紅,倒象是個大姑娘。天賜修練內功多日,耳聰目明,卻未能察覺他是何時來到身後的。
那儒生一揖倒地,說道:“兄台吟的好詩,即時即景,無不妥貼。佩服,佩服!”天賜笑道:“小生豈敢掠他人之美。這首詩是本朝高季迪公所作,詩意並不算絕佳。可此時此地吟誦,倒也十分恰當。”那儒生不禁為之臉紅,自知肚子裏學問有限,出言不慎,見笑方家。說道:“慚愧,我還當是兄台的大作。”天賜笑道:“小生如何有這般捷才。胡亂吟誦前人成句,讓兄台見笑了。”
那儒生佩服天賜才學,有意攀交,說道:“小弟複姓東方,單名一個梅字。請教兄台貴姓高名。”天賜道:“免貴姓李,雙名渙然。”“李兄!”“東方兄!”兩人各自抱拳為禮,算是結識了。東方梅道:“咱們一個李兄,一個東方兄,聽起來多別扭。我看李兄長我幾齡,幹脆你叫我一聲兄弟,我稱你一聲李大哥,豈不甚好。”
天賜暗道:“此人莫不是城裏哪家王公府上的公子哥。他初出茅廬,不明人心險惡。萍水相逢,不知底細,便與我攀交,兄弟相稱。我若拒人於千裏之外,豈不冷了他一顆赤子之心。”他既然誠意結交,天賜也就不再謙讓。兩人各自問起來曆,天賜隻說是兗州人氏,到江南來遊曆,廣益見聞。東方梅原來也不是南京人氏。他自稱家在西川,到江南來遊山玩水。兩人算是有誌一同。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讀書人出門遊學,也算是修業的一部分。如果隻是死讀書本,閉門造車,隻會將自己變成書呆子,決成不了大器的。
東方梅拉著天賜陪他到各處遊玩。這小書生天真活潑,未脫童稚之氣,還有幾分調皮,講起話無所顧忌。天賜與他一起談談笑笑,十分愜意,對他不免有了幾分好感。到日落時分,兩人相偕回城,原來居然住在同一家客棧。兩人都是孤身在外,有幸得一良伴,都喜出望外。
在客棧裏用罷了晚飯,天賜獨自回房,又練起坐功。漸漸氣運全身,神遊物外。忽然東方梅推門進來,見天賜盤膝而坐,雙目低垂,狀如老僧入定,頭頂白氣蒸騰,這付古怪模樣讓他深感詫異,叫道:“李大哥,你在幹什麼?”天賜緩緩收功,睜開雙目,說道:“我正在練功。讓你一打斷,我這半天就白練了。”東方梅奇道:“這是什麼功夫,練法如此古怪?”忽然眼珠一轉,說道:“我想起來了。記得有人說過,道家的吐納功夫就是這樣練的。幾十年上百年練下來,可以成仙成道,白日飛升。大哥,你真行,快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