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父親的叮嚀,天賜神智頓清,一揖到地,說道:“謝楊大叔開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輕重緩急小侄分得清。小侄總有一天會回來,不回來對不住家鄉的父老鄉親。”
楊巡檢問道:“公子意欲何往?”天賜道:“我打算先去陳家莊,先救出嶽父,再定行止。”楊巡檢叮囑道:“這是大事,我不能攔你。記住一定要冷靜,不可任性而為。避禍遠走,保住性命要緊。”
天賜策馬而去,直奔陳家莊。心中不停地念著冷靜二字,暗道:“楊大叔說的不錯,遇事一定要冷靜。方才一時衝動,幾乎鑄下大錯。”又想:“蘭若,你可萬萬不要象父親一樣迂腐,聽憑走狗擺布。憑你的武功,錦衣衛群醜何足道哉。保護嶽父與小慧逃走應該不是難事。”
烏騅馬奔馳如飛,轉眼間便馳出了十餘裏,陳家莊越來越近。忽聽不遠處有人高聲歌曰:
幻態如雲,須臾間改變成蒼狗。人在世,一年幾度,能開笑口?俗事正猶塵滾滾,今朝掃去明朝有。歎無人,參透名利關,忙奔走。富與貴,焉能久?貧與賤,當相守。看無常一到,便須分手。聚若青燈花上露,散如郭禿棚中偶。問眼前何物了平生,杯中酒。
這一闋《滿江紅》雖唱得高亢激越,卻難掩其中酸楚之意。天賜字字入耳,觸動了心中的隱痛,不免熱血上湧,淚濕雙目。轉過前邊的小樹林,隻見那高歌之人騎著一頭小毛驢迎麵而來。一襲青衫破蔽肮髒,幾莖白須疏疏落落。手持一個油光可鑒的大葫蘆,一口一口地喝著。在驢背上左搖右晃,已經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這老者行到天賜馬前,倏然睜開惺忪睡眼,神光一閃即逝,口中唔唔道:“醉了,醉了!”一帶坐下的小毛驢,當路一橫,攔住了天賜。
天賜慌忙帶住絲韁。小黑咆哮一聲,站住腳步。天賜暗想:“哪裏來的醉鬼?真是誤事。”說道:“老丈,請讓路。小可有急事。”那醉老頭即不睜眼,也不讓路,端起酒葫蘆又灌了一口,咕噥道:“趕死去嗎?也不必這般性急。”天賜又急又惱,耐著性子道:“老丈胡說些什麼?小可身有要事,快快讓路。”
那醉老頭慢慢睜開通紅的小眼睛,斜視著天賜,說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娃兒,前邊有一群惡狗攔路,去不得。”說罷又合上眼睛,帶毛驢讓在一旁,口中哼哼嘰嘰,又不知在唱些什麼。
聽他語含玄機,天賜心中略動,隻是無暇細想,催馬就要啟程。忽聽那老者叫道:“娃兒,站住!我老人家的警告你居然當成耳旁風,豈有此理!”天賜又帶住馬,回身道:“老丈有何指教?恕小可魯鈍,難解尊意。”
醉老頭小眼睛一瞪,怒道:“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汙也!我老人家說得明明白白,隻有傻瓜才聽不懂。”
天賜道:“小可心急救人,別說是幾個狗腿子攔路,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老丈關照,小可心領了。”
醉老頭怒道:“屁個心領了!闖刀山下火海要憑真本事才行,你小子還差得太遠。我老人家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你要去幹什麼。可是……,唉!晚了,晚了!”天賜驚道:“老丈,您說什麼晚了?”醉老頭譏嘲道:“小夥子年紀輕輕,耳朵就背了。我老人家再重複一遍,令嶽已經死了,你來晚了!”
天賜今日遭逢了太多的傷心事。倍受打擊,他欲哭無淚,心情反而平靜下來,問道:“老丈如何得知?”
那老者見他如此鎮定,暗暗讚道:“處驚不變,遇事不慌,孺子可教也!”不忍再加譏諷,長歎一聲,說道:“我老人家親眼所見,錯不了。今早一大批錦衣衛走狗闖入陳府,將陳老頭抓起來,據說是要探詢你的下落。陳老頭自然推說不知。錦衣衛是什麼貨色?殺人不眨眼的豺狼!後果可想而知,滿門遇害,雞犬不留。”
天賜心中大慟,卻仍有幾分不信。難道蘭若竟未加反抗,任由走狗胡為?問道:“老丈沒有看錯?”
醉老頭道:“錯不了。上至陳老頭,下至婦孺童仆無一幸免。我老人家若不是……,哼!後來村外來了兩個女子,一個是小媳婦,一個是小姑娘,不知是陳老頭的什麼人,一進村就同錦衣衛幹上了。那小媳婦好生厲害,大開殺戒,連斬七八名軍官,領著小姑娘闖入陳府。”
天賜急忙問道:“後來如何?”醉老頭道:“急什麼?聽我老人家慢慢講。後來那兩個女子又殺出來,將錦衣衛殺得屁滾尿流,狼狽逃竄。那小媳婦若不是為照料那小姑娘,狗腿子隻怕一個也活不成。後來錦衣衛越來越多,小媳婦不肯吃眼前虧,領著小姑娘逃掉了。我老人家已經很多年沒看過如此酣暢淋漓的好戲,痛快,痛快!”摸著頜下屈指可數的胡須,搖頭晃腦,齜牙咧嘴,仿佛比飲下幾斤醇酒還要過癮。
天賜全明白了。那兩名女子一定是蘭若和小慧。不知為何今早沒在家中,回來時發現嶽父遇害,憤而殺人。她們逃走之後,一定在到處找他。抱拳道:“多謝老丈指點。”催馬欲行。
醉老頭怪笑道:“娃兒,慢走!我老人家還有話說。”天賜心想:“我可沒功夫聽你講故事,尋找蘭若小慧要緊。”強笑道:“老丈有何指教,小可洗耳恭聽。”醉老頭翻翻小眼,冷哼一聲,說道:“象你這樣盲人騎瞎馬,到處亂闖,撞上錦衣衛隻怕要吃大虧。我老人家當年也在江湖上闖蕩過,可以說見多識廣,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喝的酒比你喝的水還多。你何不同我老人家商量商量,我老人家的主意包管錯不了。”拈髯而笑,狀極得意。
聽他胡吹大氣,纏雜不清,天賜心中十分不耐。但他話中有話,似乎很有些來頭。天賜也聽出幾分,作了一揖,說道:“請老人家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