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手機鬧鈴從七點十分一直響到七點半三人才起床,拖拖拉拉二十分鍾後極不情願的不舍的出了宿舍門往食堂走。李鶴鳴把昨晚剩下的半截麵包解決掉,吃了藥最後一個出的宿舍。他們每天早餐是吃包子,要是等著吃麵條是等不到的,除非是早起或者想遲到,要做到這兩點恐怕是都做不到的。三人到了路口李鶴鳴一轉身就朝廠區走去。金曉傑問他怎麼不吃早飯,這時打洗臉刷牙時就不停揉著鬢角頭疼欲裂的王道安才慢慢扭頭看他。
“你們去吧,我不想吃。”李鶴鳴回了一句,穿過小角門走捷徑徑直朝廠區走去。南北走向的磚牆阻擋了寒風,紅牆綠瓦式的磚牆已看不見他本來的麵目,所剩的隻是常年廢棄不得修葺和風沙侵蝕下的殘敗跡象,以及被灰塵遮掩下的神秘感。同樣的大風天氣,學徒期間,李鶴鳴和師傅袁海軍在設備停機後密封收塵器時,在檢查密封條打開蓋子的一瞬間,看見一對被風幹了的染成黑色的麻雀從夾縫裏掉下來的情景讓他感慨不已。莊子《逍遙遊》裏說“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它們不過也隻是為了尋得一枝棲身之地,不知什麼時候它們葬身於此,也許是隆冬時節想在設備停機時為了在漏風的間隙處獲取微不足道的餘熱,或許隻是為了避雨遮風,它們才棲身在此,不想設備起機時被強大的負壓瞬間吸進去,再也沒有使它們脫身的機會。
磚牆的盡頭正好是大風口,內蒙古“草原”冬季的寒風一直呼呼叫個不休,到重工業區則變化為風沙,李鶴鳴眯著眼埋頭在風沙中摸索前行,扭過頭背著風遠遠地看見模糊的魅影般的樹身。廣袤無邊的半沙漠化的草原,或者說是戈壁吧,裸露的地表,深坑土丘的像是無數隻貓咪拉屎後刨土再將它埋起來顯示他的紳士風度,給李鶴鳴的感覺極是不好,像是一個大的墳場欲要埋葬一切,這破壞了草原在他心中的形象。
李鶴鳴進了指揮部,本還打算占座呢,一看裏邊屋裏兩張長條椅子上,辦公桌上,地上全是大棉衣火車頭帽子吸煙說笑,玩手機的。李鶴鳴側著身在門口處把自己卡進辦公桌與牆的縫隙間,往裏擠得時候估計是擠到了傍邊的人,那人斜眼看了他一眼說:“你能把你壓扁插到牆縫裏嗎?”
李鶴鳴趴在桌子上低頭看小說裝作沒聽懂說:“你當是《貓和老鼠》,以為擠扁還能用打氣筒重新充氣,然後神氣活現的。”
那人冷冷地笑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一會,陳榮進來指著坐在桌子上的人說:“坐在上麵像什麼,不像話,還不下來。”桌子上的人很不願意的跳了下來站在地上,沒有抬頭盯著手機屏。陳榮端量著手裏的填到表,身子後仰特意看看趴在桌子上看手機的李鶴鳴說:“不要再玩手機了。”
李鶴鳴把手機縮回袖筒裏,抬起頭看見陳榮轉過頭顧看指揮部裏的人,聽見他問“人不夠吧,填了到地其他的人呢?”李鶴鳴又趴在桌上,從袖筒裏拿出手機看小說。
“去工地小賣部泡方便麵去了。”有人亂糟糟的回應。
“以後上班不準去小賣部,上麵領導很有意見,你們去小賣部無非就是買泡麵,買煙,以後上班都預備好了,有些人去了就不出來了,泡麵泡幾個小時,裏麵你泡啥著來。”屋裏的嘿嘿一陣笑,陳榮陰著臉說“今天沒有來開會的,你們把話傳到,全記為遲到。”
陳榮放下填到表,打開筆記本瞅了半天,像是國家領導人似的很謹慎的慢吞吞說:“以後大家不能隨便生火,動火得有動火證,昨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搭架子的農民工困在上麵差點沒下來,安全考慮其間昨天晚上開會下的通知。”
“那這麼冷的我們天能受得住。”李鶴鳴躲在人背後,也沒有抬頭不知那冒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後便是經典的中國式無數的附和,亂哄哄的。
“這個……我也沒有辦法,你們要是不願意就去跟領導去說。”陳榮很為難的樣子說,“希望大家不要撞在槍口上。”此話一出,果顯靈驗,大家不再說什麼,低頭玩手機,總算是安靜下來了。後來陳榮又重複著每天的話,強調了一遍,會議算是草草結束了,大家出了指揮部各人找個地。去小賣部的忠實信徒是不會因為你那一兩句話動搖信念的,從指揮部後麵繞道前去,就像唐三藏這樣虔誠的信徒是不畏朝聖路上的妖魔鬼怪的。
出了指揮部就是臨時搭建的的鋼構區,隨處可見的大小火堆,衝天而起的煙,像是古裝電視劇裏硝煙彌漫的古戰場。兩兩三三蜷身蹲坐在火堆旁慵懶的電焊師傅手持火棍點著煙烤著火,不時地往火裏加柴。電葫蘆咕咕的聲音,刺眼的電焊強光一閃一閃,氣焊藍藍的乙炔火焰,開始一天的工作。鋼構區盡頭大吊車發出被削肉挫骨般刺耳的聲音和煙筒裏濃濃黑煙,自然還有安裝公司的有車棚沒有擋風玻璃,有輪胎沒有氣的破難卡車,大吊車的吊臂朝天插著,工人師傅身著大棉帽子大棉衣,一口聽不懂的四川腔交通警察般鎮靜自若瀟灑地指揮吊車裝車。
李鶴鳴一路看過去,看見幾個認識的師傅也沒有打招呼,踩著樓梯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像老鼠出動前的準備工作,觀察動靜,確定無人嗖地一下竄了進去,開始他一天的“工作”。李鶴鳴屈身坐在沒按窗戶的窗口前,盡得地利人和,三麵擋風,陽關普照,常有人光顧卻很少有人發現他,即使有人進來轉兩圈也是在庫房前麵,是絕不會涉足到李鶴鳴藏身的承重柱後麵,最重要的隻要李鶴鳴一抬頭便能遠遠地看見指揮部裏領導有沒有出動,若是稍有動靜李鶴鳴就能很機動靈活的轉移。
李鶴鳴拿出手機兢兢業業的“工作”,剛進入狀態就感覺身後有人,這次真是要翻船了。回頭看見張浩誠一臉壞笑站在身後,李鶴鳴這才算鬆了口氣說;“你啊!我當是誰呢,、沒一點聲音,嚇我一跳。”
“你看你,怎麼找到這地。”張浩誠一副怪異的表情指著周圍說“遍地黃金,你還真能夠坐得住。”
“看你說的,咱門好歹混在大場麵裏,有身份。”說著豎起大拇指。
“還大場麵,有身份?你看,你看,到處都是排泄物,都是別人拉的風幹的屎啊!你夠牛的。”
“說話文明些,粗言穢語的這麼多年教育都念道豬腦子裏了。給你講個笑話,《笑林廣記》裏說“監生應付入場考試,一故人相遇揖之,並揖路旁豬屎。生問:‘此臭物,揖之何為?’答曰:‘他臭便臭,也是大腸(場)裏出來的。’”話音方落,李鶴鳴才感覺自己適才似乎說錯了話,心裏很是不好意思,這不是明擺的刺激他嗎,口無遮攔,本是無心話就是不知道張浩誠心裏怎麼想,
“我靠!”張浩誠語氣明顯不客氣說,“扯得夠遠。”
一個“靠”李鶴鳴就知道他是沒有放在心上,張浩誠要是不說什麼那就一定不好辦了,這一點,李鶴鳴早看的透透地了,於是笑問:“二師兄呢?怎麼不見他人。”二師兄張哲最大的特點就是,除髒話之外不論你說什麼他第一句都會說“是啊是啊!”、“好的好的!”、“對啊對啊!”、“恩,就是就是!”,即使你問他吃了嗎,他也會說“恩,就是就是!”;你要是說這是對的,他就會說“對啊對啊!”或者說“對啊對啊,是啊是啊!”;你要是給他說幹點什麼,他會說“好的好的!”但是他是不會幹的;你若是向他提出建議那就跟不得了了,他會說“恩,就是就是!是啊是啊!對啊對啊!好的好的!”最叫人頭疼的是他會把這幾句話反反複複,崇崇叨叨沒完沒了,實在叫人受不了。二師兄張哲到那儼然一副老好人的形象麵向世人,八麵玲瓏,還不能如此說二師兄應該說他每個點都很玲瓏,光滑溜圓的。他的口頭禪和處事方式很叫李鶴鳴反感,,但也不會和他撕破臉皮的說,平時,李鶴鳴和張浩誠隻是調侃他。
“你二師兄,下麵和領導在一起呢。”
“真如一本好書,寫盡人世百態,‘章章’有新意,‘張張’有精彩啊!值得我們學習,不斷地追求自身的完善、進步。”李鶴鳴扭頭對著張浩誠說,“你要多學學人家,要有健康的心態積極上進的思想,別每天跟我似的,咱門不一樣,你有學曆,這個社會看中這東西,大專在水泥廠是很牛逼的,你……”
不等他將話說完張浩誠打斷道:“你這是諷刺我呢,還是鼓勵我呢。”
“看你說的,哎,不是叫哥們傷心嗎,過會我也下去和領導混,混個一官半職。”李鶴鳴的表情像是想起什麼說,“今天早上你是不是沒有開班前會啊?老陳發火了!”
“管他呢,愛咋地就咋地。你昨天那去了,是不是沒來啊?”
“別說了,倒黴的一天,肚子疼花了哥們三百快。心疼死我了。三百多,咱們一個月才賺八百塊,半月工資啊!”李鶴鳴一副抓狂的舉動。
“你昨天沒來,我還給你填了到,老陳打電話一頓臭罵。”
李鶴鳴這才聽明白了,他那是埋怨我,請假沒來上班沒有提前告訴他被老陳罵,他腦子裏忽地閃出陳榮打電話時說的“早上還有人看見你吃早餐”的話來,要是沒有人多多少少在陳榮跟前提及過什麼,他又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不管他有心無心都是不應該的。李鶴鳴告誡自己不要亂猜,笑道:“你明天也別來我給你填到,說好了就這樣。”
“我要是明天不來,公司那麼一大攤事誰做啊!老陳還不打電話求著我來,哈哈……”
李鶴鳴做嘔吐狀,說“惡心死了,不要自我迷戀了,作為你被罵的補償今天請你喝飲料,行了吧!”
“這才算夠意思嗎。”說著點了根煙,又拿了一根往李鶴鳴手裏遞送說“來,抽一根,神清氣爽,來。”李鶴鳴頭也不抬盯著手機看小說不說話隻一個勁搖頭。張浩誠收起煙,順手撿起地上從架子板上拆下來的竹條折斷了點火說:“這天氣能凍死狗,不燒點火真是心裏都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