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不知道,就是想哭。”
阿偉望著她沉鬱的麵孔不知如何是好,說:“你有心事。”向紅梅堅決地搖搖頭,還含淚笑了笑。她擦幹眼淚,把阿偉手臂往自己身上挪動了一下,阿偉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一時又沒有實際反應。
思忖片刻,他說:“你想,你就上來吧。”向紅梅羞怯地笑了笑,輕手輕腳地躺了上去,她將向往已久的渴望化作了一觸即發的亢奮。阿偉承受得很勉強,像在為朋友幫一個並不十分樂意幫的忙。阿偉見她洶湧澎湃,做出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說:“我累了,實在對不起,不能好好配合你,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向紅梅用那種強人所難的自責心理完成了一個並不圓滿的結局。
其實阿偉還是愛著向紅梅的,他非常明白向紅梅在家裏的地位,她充當了父親母親和保姆的多重角色。作為賢妻良母她無可挑剔。他感到惟一的不足是向紅梅文化水平低,他認為她低水平的文化素質對於他的性喚起起著障礙作用,他總是在她麵前表現得清心寡欲。
當然這與向紅梅的做愛方式有關,她除了傳統固定的模式外再無花樣,陳舊古老的方式與阿偉日益提高日趨成熟的性技巧格格不入,作為老搭檔是很不相配了。
再說,阿偉很少在具體操作技巧上跟她交流,這就使她沒有了學習和提高的機會,老在原地停滯不前。大約過了一年多時間,向紅梅方明白這個道理,這是在她的情人的啟迪下懂得的,那時她才驚詫地驀然回首,原來性技巧居然有這麼多的花樣!而那時,她技巧的施用對象已經不是阿偉了。她很自然地懂得,情人間的技巧比夫妻間的技巧更為重要。
一個秋風蕭瑟的日子,小玲做了流產手術。肚子裏的嬰兒剛滿四十五天。這天人行道上突然有了許多落葉,毫無方向地亂飛。太陽的光線因為使用得太多太久變得陳舊發黃,像一幅古香古色的老畫。
作手術是件需要避人的事,自己單位當然不行,他們來到了一個很小的醫療點,那裏有小玲的一個同學。阿偉像喪父一樣心情沉重,他一直陰著臉陪她上手術台。小玲在手術台上的模樣很難看也很痛苦。
阿偉用牙齒緊緊咬著煙屁股,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核心部位,他似乎要看清在這個曾經給他們無數歡樂的地方.是怎樣接受折磨接受傷害的。機械肮髒而蒼老,發出的聲音頗像一輛難以啟動的拖拉機聲。一會兒,從裏麵拔出來一個血肉模糊的小東西,拇指大小,像一個棉球剛從血盤裏撈起來似的。他不讓大夫扔掉它,將它裝進他早已準備好的塑料小盒裏。這個塑料小盒曾經裝過一枚精巧的戒指,現在這隻戒指戴在林萍手上。在拿起小盒的時候,阿偉流下了一滴扁長的眼淚。
我的兒子。阿偉真想大呼一聲。
他突然發現那套陳舊的機械,頗像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中國戰場上使用的日式大炮!就是它毀滅了他種下的種子。從那幽深之處掏出來的是他的精血情愛的凝固物。他真想抱著它大哭一場,假如沒有人的話。當小玲從手術架上扶起來時,首先看到的是阿偉那張哀慟變了形的臉。
小玲說:“你不要難過。”
阿偉說:“我沒法不難過。”他像對待易碎物品樣的將小玲托上了停在外麵的小汽車。小玲已經是第二次這樣了。
阿偉通宵難眠,一夜長籲短噓,稍稍一睡,眼前就浮現出兩個血肉模糊的胎胚,他們幻化成嬰兒成小孩成小夥子成長了胡子的大男子。他看見他們也成父輩,一家三代同堂子孫成群。後來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子孫們依然前呼後擁。
阿偉覺得夜間的感覺非常怪異,便叫小玲把胎胚放在醫院的冷凍箱裏冷藏起來。等小玲身體康複之後,兩人驅車來到市郊的臥龍山上,在一棵造型奇特的勁鬆旁,用手掏個小坑將它埋葬了。為此,阿偉花了兩個晚上寫了一篇《祭胎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