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依隻走了幾步,差點兒被地上的障礙物絆倒。這裏,不同於普通的風景區,地上的障礙物太多,漪依湊近了臉,打算仔仔細細小小心心的走路。四下哄的一聲明亮了起來。付灝儀手托著火把,迎立在風中,青色的衣袍隨風而舞,眼神倔強清涼,像是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臉上沒有笑,沒有怒,隻有看著兄弟夥伴接二連三死去時的悲壯。
漪依頓了頓,望著他的臉,在思考著怎麼化解他臉上的冰冷。
“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付灝儀說完,站定在一個墳墓前。漪依借著火光看著地上的障礙物,竟是幾堆白骨,不自禁的冷抽口氣。
“可是,我已經來了!”半是委屈的說。
付灝儀立在墳墓前,神情肅穆,漪依向著火光走去,盡可能的不打擾已亡的人。偶而腳刮到了白骨,她馬上做阿彌陀佛狀,一邊替他們超度,一邊求他們原諒。
付灝儀沒有看她,依舊默然無聲的望著眼前的墳墓。上來赫赫寫著一個名字,光線太弱,她看不清楚,正當她想努力看清時,他卻將火把一歪,擋去了她的視線。
漪依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猶疑著望著眼前的付灝儀。“你不怕?”付灝儀的話仿佛是跟她說的,可是這麼溫和的語氣,又不是他的風格。
“人誰無死,死了都是一堆白骨,我怕什麼?況且我又沒有做虧心事,我行得正站得直。”她蹲了下來,手輕輕摸過墓碑。
付灝儀已放聲大笑起來:“行得正、站得直……”幾番重複,笑聲在荒墳間蕩開,越顯淒涼。
“那麼多行得正站得直的人不都死了嗎?那麼多白骨,那麼多條人命,不都死了嗎?你,又豈會平安?”說完又大笑起來,“那麼多人,死後無棲息的地方,隻有一卷草席,他們又哪是大奸大惡的人!難道他們就活該這樣死去?一言不發的承受侮辱,一言不發的死去?他們生來就該是奴才嗎?生來就該比別人下賤,活該被人作賤?死了也不讓任何人替他們收屍,死了就讓他們的屍體被森林裏的野獸吃了,這就是代表他們活該嗎?高興的時候就拉過來哄哄,不高興的時候就應該一腳踢開,是不是?”
他語無倫次的說著,漪依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猛刺了一下,是他眼睛的晶瑩嗎?她不自覺的抬了手,他冷冽的看了她一眼,冷笑著轉身,並未回頭,徑直往前走。
漪依回過神來,看著他清涼的影子,也追著往前走去。
他走得匆忙,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身後的人懷有身孕,三寸金蓮本來就跑不快,為了追他,腳扭傷了幾次。每次扭傷,她都會抬頭一望,期待他能回頭。
然,他一去不回去,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隻會往前走,不會往回飛。
眼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漪依卻再也沒有力氣追下去。付灝儀忽的停下來,眼中有淚。
恍惚中,隻覺鼻端仍有他的氣息,卻知道,那隻是悲傷中的幻覺。
他立在山端,看著茫茫無盡的山穀,雲朵堆疊,沉沉的壓在他的心頭。
漪依站在離他隻有幾步遠的地方,明明伸手就能碰到,可是她知道,她不能碰,隻能遙遙的看著他。
琴不能隨身帶著,卻想起自己腰間還有一根竹笛。竹笛的聲音,輕而寧靜,沒有悲,沒有喜,讓人聽後隻會看到茫茫的一片白。付灝儀冷冽一笑,一股若有若無的風疾駛而去,打掉了她手上的竹笛。
疼……
手指本還腫著,為了讓他感覺寧靜她才忍痛吹笛,沒有想到,他竟然暗算自己。漪依已經後悔自己的多管閑事。
“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你的笛音,隻會打擾他們!”這聲音,比平日多了一份厭惡,多了一絲恨。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付灝儀,以前的他,雖然冷冷的,有時會凶殘,但是像這樣滿眼是恨和淚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漪依一言不發的走近他,手碰到他臉的同時,他卻如同被火燒般,猛地退開幾步,冰冷重新包圍在他的周圍,似乎隻是一瞬間,他眼底浮出了冷笑:“收起你的同情,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用不著做出一副懊惱的樣子,那些讓我痛苦過的人,我會將痛苦一點一點的還給他。那個時候,你再慢慢同情那些人也不遲。”
他轉身就走,漪依卻沒有停下來,無言的跟在他的身後。停停行行間,他手上的火把已經燃燼,直到再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時,她才停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