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作者:吳子長

作者簡介:

吳子長,男,1963年生於安徽廬江,1988年開始文學創作,先後在《人民日報》、《北方文學》、《四川文學》、《山西文學》、《飛天》、《天涯》、《鴨綠江》、《清明》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200餘萬字,已出版長篇小說《有毒的太陽》、《殘缺的月亮》,散文集《邊緣人語》、《傾聽心靈的聲音》,詩集《記住那片月光》等,現為安徽省淮南市文聯專職作家。

1

於素琴是回到城裏幾個月以後才知道自己懷孕了。這時她已經是東風製藥廠的一名工人,整天和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在一起,圍坐在一個大水池子邊,用一個鬃毛刷子把堆成小山一樣的玻璃瓶子,裏裏外外仔仔細細地洗刷幹淨,再轉移到相對小一點,長流著幹淨自來水的池子裏,汰洗幹淨了,再裝到一個一個鋁合金的筐子裏,然後送到消毒車間消毒。她每天的工作就是這種簡單的重複勞動,所說的話大多也是重複的,不鹹不淡的,有一搭沒一搭的。現在的工作雖然沒有在鄉下勞動時那種超負荷的體力支出,但是,絕不像貧下中農想象的工人階級的那種浪漫和自由,總之,一切都是懶懶的,不大提得起精神。幾個月下來,於素琴已把剛參加工作時的那點激情消磨得差不多了,手長時間浸泡在水裏,幾個指頭上的皮膚變得又薄又脆,還經常脫皮,每過幾天就要換一層皮。

消過毒的玻璃瓶子灌滿車間生產的藥水,塞上瓶塞子,封上瓶口,貼上商標和說明書,再裝箱封存,然後運往全國各地,再通過針管將這種液體注入許多人的身體。想到這些藥水能解除某些人的病痛,挽救一些人的生命,於素琴波瀾不驚的心底馬上又升起一種自豪感。

那天,於素琴正在水池子邊洗刷瓶子,緊挨身邊的是一個剛結婚不久的新娘子,寬大的工作服裏麵還穿著大紅的結婚衣裳。大家一邊幹著活一邊開著新娘子的玩笑,以便打發這漫長而無聊的時光。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突然說,新娘子,你什麼時候有小寶寶?什麼時候給我們紅雞蛋吃!

新娘子羞紅著臉,一句話不說。她越是不說話,別人越是跟著起哄,說你什麼時候給我們紅雞蛋吃!

新娘子半天才說,我怎麼知道?

這時一個年齡稍大的中年婦女嗔怪地說,你這個傻妞,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你媽沒教你嗎?你一個月一次的“倒黴”事不來了,就說明你有小寶寶了。

新娘子紅著臉再也不說話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於素琴心裏一驚,自己的“倒黴”事四個多月沒來了,是不是懷孕了,肚子裏有小寶寶了?聯想到那天夜裏發生的事,她脊背立刻起了一層汗,“哐啷”一聲,手裏的玻璃瓶子掉到水泥地上,差一點打碎了。周圍的人都停止了說話,拿眼看她。於素琴定了定神,拾起瓶子,又重新洗刷起來。

成年以後,於素琴才知道,女孩子的“倒黴”事第一次來叫初潮。她記得她的初潮比別的女孩子來得晚,和她同屆的女同學都在為自己身上的“倒黴”事煩惱時,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常常傻乎乎地問她們怎麼回事?她們就笑話她是“青梅”。

於素琴記得她的“倒黴”事是和她下放的事連在一起的,這時她已經初中畢業,每天在家裏除了幫母親燒燒飯,搞搞衛生,再也沒有什麼事可幹了。做完家務,她就拿小自己六歲的弟弟開心,逗得他一會兒哭一會笑兒。和她一起畢業的初中同班同學都作鳥獸散,各奔東西,有的上了高中,有的到了部隊,有的已經上班了。而這些好事都與於素琴無緣,她隻有在焦慮和不安中過一天算一天。

於素琴待在家裏正閑得無聊,街道的人來了。這一來就沒完沒了,他們三天兩頭到家裏來,做她的工作,做她父母的工作,讓她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到廣闊的天地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於素琴動心了,她想早一天離開這個家,離開父親的嘮叨母親的喝斥,過一種獨立的屬於自己的清靜的生活。可是母親就是不同意,說她父親有病,弟弟還小,家裏缺少幫手。其實,母親有自己的打算,她想於素琴幫她到淮河大壩上推板車,這樣她至少可以輕鬆一點。於素琴早就看出了這一點,她不想步母親的後塵,當一名出體力活的碼頭工人。因此,現在有了機會,她終於可以冠冕堂皇地離開這個毫無生氣的家了。

母親看說服不了於素琴,又被街道裏的人纏得沒有辦法,於是,當著他們的麵答應了,落得個順水人情。街道的人一走,母親就把藏起來的戶口薄拿出來,摔到於素琴的麵前,說我不管你了,你想到哪兒去到哪兒去!然後拖著那輛“吱吱”叫的板車出門找活去了。

就在於素琴拿著戶口薄興高采烈地往街道走時,一股熱乎乎的東西從她身體裏噴湧而出。她隻好返回家門,回到房間,插上房門,把下身的衣裳裏裏外外脫了個幹淨。這時於素琴才發現,她的初潮和別人的可能不一樣,也許別人隻是毛毛細雨,而她則是雷陣雨,幾層褲子都被血水浸濕了。

於素琴把自己的衣櫃翻了個底朝天,總算湊齊了一套從裏到外的幹淨衣褲,換上後又在襯褲裏墊了厚厚的一層衛生紙,這才去街道報名。多年後她還清晰地記得,由於衛生紙墊得太多,紙又非常粗糙,走起路來很不舒服,兩條大腿內側都硌得生疼,回來時幾乎是一步一移回到家裏的。

於素琴到農村後不久就發現,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主要是在生理特征上不一樣。其他女孩子的“倒黴”事都是一個月來一次,上下相差最多不過三五天。可是,她總是不正常,有時一個多月來一次,有時四五十天來一次,有時兩個月還沒有來。時間一長她也就不把它放在心上了,沒規律就沒規律吧,沒規律就是規律。

這一次時間最長,已經四個多月了。由於剛回城,許多手續需要跑,需要辦,忙忙碌碌的,等一切辦好以後,安定下來,已經幾個月過去了。她開始沒有在意,以為自己招工回城了,心情一高興,連身體裏的“倒黴”事也給忘掉了!今天在班上,同事們與那位新娘子的對話提醒了她,她的“倒黴”事至今沒來,可能是懷孕了!

這事跟誰說都不合適,自己擔吧似乎有些重了,難以承受,心想,現在隻有母親能幫她了。俗話說,母女連心,她相信母親會處理好的。回到家裏,吃過晚飯,等弟弟睡了,於素琴把自己身體的變化吞吞吐吐地跟母親說了。沒想到母親是個直性子,脾氣越來越暴躁了,紙裏包不住火,沒等於素琴把話說完,火“嘩啦”一聲就冒了起來,似乎要把天花板燒著。

母親說你肯定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他是哪一個?我去找他算帳去!

於素琴的母親沒有正式工作,靠整天在淮河碼頭上拉板車掙錢養家糊口。拉板車是體力活,一般都是男人家去幹,很少有女人去幹的。但是,由於丈夫常年有病,整天躺在床,這個男人家的活就落在這個看似柔弱,內心卻很剛強的女人身上。她整天和一群老男人在一起,高聲大嗓罵罵咧咧慣了,什麼話也不知道深淺輕重,更不知道藏著掖著。

母親的話把於素琴嚇壞了,也驚動了在另一個房間的父親。

父親“齁呐齁呐”走了過來,問出了什麼事?

母親一句話就把他衝到南牆上,說去去去,沒有你的事!

父親早年在淮河裏打魚,風裏來雨裏去的,落下了嚴重的支氣管炎毛病,現在一到冬天就臥床不起。床就是他的根據地,除了吃飯和上廁所,難得起來一下。

解放初,國家對他們這些整天在淮河裏靠打魚為生的漁民進行改造,漁船收歸公家,成立漁業公司,漁民成為工人,屬於區政府管理的大集體。於素琴父親由於有病不能上班,早就病退在家,病退工資隻夠他買藥吃的,因此,在家裏父親隻是一個象征,沒有地位,沒有發言權。

父親又回到他的根據地,氣管被堵住了,大半夜都沒緩過勁來。

在母親的一再逼迫下,於素琴終於說出他與郭達達的事。

母親說,明天就到醫院檢查,如果真是懷孕了,就告這個狗日的郭達達強奸罪,一槍把他嘣了!

常言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是,於素琴的母親是個心裏藏不住話的人。另外,她對於素琴當初不聽自己的話,一心要往農村跑,一直耿耿於懷。從醫院回來後不到一天,一條街上的人都知道於素琴在鄉下時被人強奸了,而且懷孕了,懷的就是強奸犯的種!東風製藥廠雖然是區屬企業,但就座落在淮堤街道上,不一會兒,於素琴的事就傳回到廠裏。廠長帶著辦公室主任特地來到於素琴家,一是看望,二是安慰,讓她在家好好休息,等這件事處理好了再去上班,廠裏不會少她一分錢的,臨走時還丟下了一大袋營養品。

開始時於素琴無地自容,見了廠長和辦公室主任也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流淚,好像她的眼睛不是眼睛,而是兩個泉眼,裏麵有流不完的水。於素琴流淚,一是悔恨,不該以這種方式報答郭達達,弄得局麵不可收拾,讓她難以做人;二是以這種方式感化母親,求母親不要追究郭達達的責任,要錯都是自己的錯。

母親有母親的想法,她認為女兒是響應國家號召下去的,吃了那麼多苦,國家不但沒有保護好她,而且還讓人欺負了,她就要向國家討回公道。

於素琴心裏明白,母親這樣鬧下去肯定沒有郭達達的好果子吃,因為她在鄉下時就聽說過,有的地方女知青被誘奸或強奸,最後被對方告發,當事人被判刑和槍斃的事。如果她的事被告為強奸,郭達達十有八九被槍斃,這樣她會愧疚一輩子的。

母親的耐心是有限的,問於素琴和不和她一起去派出所?如果於素琴不去,她就自己一個人去了!

於素琴知道,這樣抵賴下去也不是辦法,她隻有向母親攤牌,求母親不要去派出所報案。於是,她一下跪到母親的麵前,抱著母親的雙腿,像小時候抱著媽媽的腿撒嬌一樣,說媽媽,你千萬不能去派出所,你這一去就完了,我也不想活了!

一根筋的母親這時想到某一件事上去了,哪裏還能轉過彎來,一巴掌甩了過來,把於素琴打倒在地,說你這個不要臉的,把人都丟盡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於素琴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外麵街道上的路燈已經亮了,黃黃的,有一束光從窗戶射進房間裏,把沒有光照的地方襯得更暗。

於素琴一骨碌爬起來,用手摸摸麻木的左臉,似乎有血在嘴角凝固。她整整衣裳坐到床沿上,突然冒出死的念頭。是的,這事已經鬧成這樣,她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可是,她轉兒一想,她不能死,她如果死了,郭達達強奸的事就做實了,他就更沒有希望了。如果她活著,她還能為他做點什麼,總有一天她會向他解釋清楚的。

這件事發生後不久,於素琴久臥病床的父親就去世了。

辦完父親的喪事,於素琴就從家裏搬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過娘家。她先住進廠集體宿舍,然後又在外麵租了房子。幾個月後,於素琴在出租屋裏生下一個七斤重的男嬰,取名於純。

就在於純三周多的時候,於素琴的母親由悔到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吊死在她家那幾近朽爛的房梁上。

於素琴弟弟在母親死後不久就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於素琴拒絕了一切人的好意,一直沒有結婚。她成了東風製藥廠的傳奇,也成為淮堤街道的傳奇,最後成為濱淮市的傳奇。開始還有一些人在背後議論她,對她指指戳戳,漸漸地,人們對她的議論由輕蔑到佩服。這個城市每天都有許多新的事情發生,漸漸地,人們也就把她遺忘了。

於素琴除了工作,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培養兒子身上。於純從小身體素質就好,加上於素琴精心調養,又送他去少年宮學畫畫學書法學跳舞學武術,從小就練就了一身好本領。於純也很爭氣,從小學到高中,學習從來不要人問事,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高中畢業順利考取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畢業後又考取省公安廳的公務員。

工廠破產後,有一段時間於素琴很艱難,她賣過水果,販過青菜,擺過地攤,做過小吃,最後在火車站廣場謀了一份打掃衛生的活,把兒子一直供到大學畢業。現在兒子參加工作已經幾年了,多次回家要接母親去省城和他同住,都被她拒絕了。她說她忙慣了,一閑下來身體就不舒服,何況打掃衛生又不累,等他結了婚,有了孩子,她去幫他看孩子。她也是以這種方式催促兒子早日談對象早日結婚。

2

於素琴是十六歲那一年春天來到郭樹大隊的。那一天風和日麗,田野裏一片青翠,於素琴的心情特別好。她從小就生活在濱淮小城,整日看慣了灰蒙蒙的天空,灰白單調的牆壁,整齊劃一的街道,亂糟糟的菜市場,發出腐臭味的垃圾箱,現在一下子掉進這清爽的綠色的海洋裏,嗅著這泥土和植物散發出的芳香氣息,呼吸著經植物葉片過濾後的濕潤的空氣,心情像天空中的那一朵一朵白雲,悠悠蕩蕩,說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她就像一隻久困於籠中的小鳥,終於有機會突破籠門,可以在廣闊的天空中自由地展翅飛翔了。

那天,和她一起插隊落戶到郭樹大隊的還有他們淮堤街道的另外四位女生,她們幾個年齡都比她大,有的已經高中畢業,有的高中上了一年就不願上了,總之,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耽擱下來的。雖然都住在一條街上,但她們彼此並不熟悉。她們是被一輛手扶拖拉機連人帶行李一起從縣城拉回來的。墊著幹稻草的手扶拖拉機車廂裏,除了坐了她們五個下放女知青,還有大隊會計郭達達。

郭達達是受大隊書記郭端田的指派親自到縣城來接她們的。

於素琴第一眼見到郭達達,就對他產生了好感。這時的郭達達,二十六七歲的模樣,上身穿一件銀灰色的半舊的中山裝,衣口袋裏插著一支新農村鋼筆,鋼筆套的掛鉤明亮亮地露在衣袋外麵,在太陽下發出刺眼的光。多年後,於素琴每每想起這一幕,都忍不住心裏一顫。她對郭達達的好感就是從這時開始的,應該說最初就源於上衣口袋裏的那支鋼筆。

那時候的鄉村,難得這種有文化的年輕人。後來,於素琴一直記得郭達達給她的最初印象,瘦瘦精精,白白淨淨,一看就不同於一般農民,倒是像過去的鄉村秀才。他下身穿著一條淺黑色的燈芯絨褲子,小平頭,黑布鞋,幹幹淨淨,利利索索,說話輕聲細語,如果不是事先介紹他是大隊幹部,他倒像是她小時候見過的鄰家大哥。

那天,也許是羞澀,也許是內心的恐慌和期盼,於素琴竟然沒有和郭達達說上一句話。一路上,郭達達隻顧和膽大漂亮的黃豔秋、趙雅蘭說話,不厭其煩地回答她們提出的一個個認真而又幼稚的問題。

當天下午她們就被安排到知青接收點,郭樹大隊第八生產隊。

郭樹八隊是全公社的先進隊典型隊,什麼學毛選、批林批孔、農業學大寨等等,樣樣都走在前頭,經常受到上級領導的表揚,公社書記老劉有時還把現場會搬到八隊的田間地頭來開。這次上麵要給郭樹大隊分來五名下放學生,而且都是女的,考慮到安全問題,上麵要求必須安置在一個知青點。誰都心知肚明,知青到生產隊後是生產隊的一個負擔,特別是女知青,又都在城裏長大的,要體力沒體力,要經驗沒經驗,而且,無論幹得怎麼樣,都要給她們記工分,都要給她們分糧食,還要給她們安排吃的住的,因此,開會時每個生產隊的隊長都有一大堆理由拒絕接收。隊長們心裏都清楚,如果他們不經過社員大會討論,在大隊書記麵前逞能,擅自答應下來了,回去後會被社員們褒貶死了,甚至成為社員們的話把子,有事沒事就拿出來抖摟抖摟,甚至連生產隊長也幹不成了。因為生產隊的負擔就是每個社員的負擔。後來大隊書記郭端田一錘定音,五名知青都安置到八隊。

八隊隊長老全威信最高,在生產隊一向說一不二,這也是八隊能成為先進隊的根本原因。

老全回來後和幾個隊委商量了一下,既然答應下來了,就要安排好她們的吃住,還要保證她們的安全。他知道,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國家政策,如果出了問題就不是小問題,有的地方甚至出了人命,搞好了領導會更加看重他。他安排人把五間放儲備糧和農具的倉庫騰出來兩間,再讓泥瓦匠老勤帶上幾個人,砌上牆,另外再開一個門,作為知青們的用房。

老勤按照老全的吩咐,把騰出來的兩間房子用土坯從中間砌上,分成內外兩間,再泥上細泥,刷上白粉,一個像樣的知青宿舍就出來了。裏麵一間靠牆四周放著五張小床,作為知青的寢室。外麵一間砌上鍋灶,再擺上桌子板凳,作為她們燒飯、吃飯、會客的地方。

知青來之前,大隊書記郭端田特地來查看了知青宿舍,看後還表揚了老全,說老全很會辦事,想得很周到。

老全聽了很高興,驕傲地對郭書記說,隻有我會想得這麼周全,不信你換個隊試試!

郭端田討好地說,那是,那是,不然怎麼老是先進呢!

老全就這麼牛皮,根本不把大隊書記放在眼裏,但大隊書記有什麼難心事,隻要找到老全,老全二話不說,一聲“好”字就解決了。

於素琴她們插隊到郭樹八隊以後,每天和社員們一樣,早出晚歸。雖然老全給她們安排最輕的農活,但一天幹下來,還是累得不輕,有時連話都懶得說。幸好老全給她們一個特殊政策,每天排一個人值班,可以提前回去做飯,否則她們連飯也吃不上。她們沒有菜園地,隻能拿錢買菜,很快錢就用完了,有時別人送一點青菜,如果沒有人送,又沒有錢買菜,她們隻能用醬油拌米飯吃。不出三個月,哭的哭,叫的叫,張麗華、劉永珍相繼請假回城了,趙雅蘭和黃豔秋也寫信向家裏要錢要物,唯有於素琴咬著牙一聲不吭,無論活多累她都堅持每天出工,沒有錢買菜,社員送來的一個鹹蘿卜一根鹹豇豆就能就一碗飯。

不久,一起來的幾位同伴都相繼想辦法離開了知青宿舍,過一種她們認為相對好一點的生活,最後隻剩下於素琴一個人在堅守陣地。

第一個走出知青宿舍的是趙雅蘭。趙雅蘭不僅人長得漂亮,歌也唱得好。一次大隊召開“批林批孔”大會,為了烘托氣氛,會議召開之前,會議主持者照例要找幾個人上去唱歌,趙雅蘭被推選上去了。她唱了一首,底下人都叫好,並齊聲喊,再來一首!於是,她又唱一首,底下又是一遍叫好聲。她一連唱了六首歌,一直唱到主持人宣布大會開始不得不停下來才罷休。不久,趙雅蘭就被抽調到大隊小學當了一名代課教師,然後又被公社中學看中。

趙雅蘭成為公社中學的專職音樂教師,除了教唱歌什麼課也不用帶。公社中學初中三個年級六個班,每班每周兩節音樂課,一周一共就十二節課,又沒有作業,唱完了什麼事都沒有了。公社中學外麵就是廣闊的田野,每天早晨和黃昏,趙雅蘭都要到田野裏唱歌、練聲,遠遠地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趙雅蘭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吸引了許多蜜蜂和蝴蝶,公社大院和中學裏的年輕人由遠遠地觀望到近近地跟隨,再到緊緊地追捧。但是,她始終都用她那冷冰冰的目光拒之於千裏之外。除了公社舉辦重大活動需要趙雅蘭出場唱歌以外,其餘時間她誰也不理。趙雅蘭在公社中學呆了不到一年就被下鄉調研的縣委副書記看重了,把她調到縣文工團,當了一名專業歌唱演員。不久,趙雅蘭就嫁給了縣委副書記的兒子,縣電影院的一名電影放映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