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有子安歌 上(2 / 2)

就在徐銳掙紮之時,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歌聲。

“有親歸天兮,吾自哀;哀而不悲兮,壯誌酬;壯誌不負兮,祭家酒;酒灑淚幹兮,路依舊……”

那是一首祭奠亡魂的歌,原本死氣沉沉的曲調卻被一個稚嫩的嗓音唱出了幾分昂揚,在淡淡的哀思之下竟藏著一股動人心魄的力量。

歌聲仿佛冬日裏的炭火,激得徐銳渾身一震,下意識一把推開破舊的院門。

破落的院子裏,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跪在雪中,對著天空放聲高歌,臉上帶著深深的悲切,卻又飽含著難以言狀的鬥誌,好似一朵寒梅頂風冒雪,不屈地綻放。

聽到開門聲,歌聲戛然而止,少年豁然回頭,訝異地朝徐銳望來。

少年一身破衣,手臂上綁著白布條,眉目俊秀,與徐方的粗狂老實大相徑庭,但不知為何,這個瞬間徐銳卻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徐方。

“請問公子找誰?”

短暫的訝異之後,少年立刻恢複了平靜,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朝徐銳拱手問到,語氣不卑不亢。

少年的恬淡不驚與這個肮髒、破敗的胡同形成了鮮明對比,幾乎一瞬間便贏得了徐銳的好感。

徐銳回過神來,也朝他拱手道:“方才未曾敲門,多有失禮,還請海涵,請問此地可是徐宅?”

“大郎,是誰來了?”

少年微微一愣,正要答話,忽然從裏屋之中走出一個婦人。

婦人最多不過三十出頭,歲月的風霜卻已經在她臉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此時她身著重孝,一見徐銳便楞在當場。

“少爺?!”

婦人突然驚呼一聲,雙腿一彎跪在了徐銳麵前。

“母親!”

少年大驚,連忙衝到婦人身邊,婦人卻拉著少年道:“快跪下,他便是你爹說過的少爺,不,你該叫老爺!”

“啊?”

少年微微一愣,也學著母親的樣子跪了下來,鄭重地朝徐銳磕了三個響頭。

徐銳被這突入其來的一幕驚得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連忙衝到這娘兩麵前,一把將少年扶起。

他還想去扶那婦人,卻又怕男女有別,隻得收回了手,勸道:“夫人何故如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婦人搖了搖頭,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少爺是金貴人,卻屈尊來到這肮髒之地,相公在天有靈定然萬分欣慰,奴家這一跪,不但是禮數,也是為相公高興。”

說起徐方,徐銳心中更是愧疚,歎道:“這天下哪有什麼金貴人,同他相比,徐銳何其卑微?要不是我他不會客死他鄉,你們更不會住在這麼個鬼地方!”

婦人深深望著徐銳,又搖了搖頭。

“相公說過,少爺在,徐家就在,徐家是他的根,便也是我們娘兩兒的根,為了您,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咱們都沒有怨言,奴家相信,相公九泉之下也一定覺得死得其所。”

少年點了點頭:“父親說做人須不貪生,不忘本,否則便與豬狗無異。”

說著,已經起身的少年竟又倔強地跪了下去。

徐銳渾身一震,這個世界上最難償還的便是人情,而徐方給予他的已經不僅僅隻是人情,而是恩情。

來此之前,他曾想過無數可能,畢竟家裏的頂梁柱是為自己而死,就算對自己橫眉冷對,甚至惡語相向,也合情合理。

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等著他的不但不是指責,反而是如此的深情厚誼。

徐銳長歎一聲,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

婦人頓時大驚,想要去扶徐銳,徐銳卻已經重重下拜。

“徐銳何德何能,竟受你們全家如此大恩,我雖不才,卻願此生不負,榮辱與共!”

“這怎使得,這怎使得?”

婦人連忙躲開徐銳的大禮,招呼兒子一起將徐銳扶了起來,徐銳起身又是一拜。

在另一個世界,他是孤兒,是冰冷的戰爭機器,除了同樣孤獨的莫以外,幾乎沒有朋友,可在這裏他遇上了楊渭元,遇上了徐方,遇上了二狗,現在又遇上了這有情有義的一家子。

徐銳覺得老天真的待自己不薄,在另一個世界失去的,渴望的,都在這裏得償所願。

所謂的情意不是雪中送炭,更不是錦上添花,正是這融入血脈的點點滴滴,正因為曾經失去,所以才會倍感珍惜。

對於一家子人,徐銳一言一行都是發自肺腑,沒有絲毫造作。